文:許俐麗
這天下的好人好事怎麼都讓我撞到了呢?
去九龍塘的那天中午,天氣特別熱,撐把遮陽傘還覺得烈日刺得睜不開眼,我的臉上像被水淋了一把,汗水直流,十分痕癢。
我趕緊竄入地鐵。從上環坐港鐵到九龍塘,時間約30分鐘,辦完事再乘相反線路開往荃灣,來回路程需要1個多小時。坐地鐵時間一長,遇見的事情就多。看各色各樣的人,聽強行灌入耳膜的各種糗事,這回卻讓我遇上了一對母子,讓我驚覺─世上還有這種兒子?!
當時他坐在我對面,他母親(我猜的,因為兩人長得太像了)縮在輪椅裡。老太非常瘦小,戴著一頂寬沿大帽,把整個人遮掉了一大半,感覺好滑稽。她打瞌睡的動作相當奇特,腰部九十度打折傾斜,整個人好像要栽倒在地上一樣。更奇特的是,她每次流口水,他都會準確地把她下巴兜一下,她的口水又咻的一聲吸了回去。
由於這對母子好有特點,車上幾個人都在那裡看著,我也看著。
地鐵空調溫度調得好低,強勁的冷氣快速地把我的汗水抽乾,我突然打了兩個噴嚏。沒錯,我看見他朝我笑了一下,然後他脫下自己的T恤蓋在老太的身上─啊─他是殘疾人!他缺了半個手臂!你都可以想到我看到這個場景的驚訝─他熟練地解開綁在輪椅上的塑膠袋,扯出一袋麵包,然後再撕成一條一條,放入老太的嘴裡。老太竟然也吃了。我有點不解,她這麼弓著腰,怎麼吞落去呢?
每次她吃完,兒子就輕輕地點點頭,然後問她一兩句,她好像沒反應,只是左手食指微微叩一下輪椅扶手。無意中,我發現他倆穿的鞋子都是紅色,一個款式,就是有很多洞的那種很便宜的膠鞋。
顯然,他們一定是住在一起的。我的理由有三:一、他知道母親甚麼時候流口水;二、他知道母親冷餓;三、他讀得懂母親的手語。在一路的車程中,他一直用殘缺的那半隻手臂撫揉母親像小山一樣凸起的脊骨,咋一看,還以為是一條棒錘在滑動,觸目驚心。他一點也不在乎我們驚詫的目光,眼神望著車廂前方─電子新聞顯示幕上流動的新聞,儘管他沒有表情,但總是有一副領悟到了甚麼的樣子。
車到荃灣站,他從座椅上站起來,與其說他是站起來,還不如說他是彈起來的。因為這時我才看清楚,他敏捷地從背囊裡掏出一塊大大的毛巾被,一等車廂門打開,他忽然橫著將毛巾被鋪在車廂與月台之間高低不平的空隙上,轉身將母親安穩熟練地推出車廂。
幾個乘客搶著將毛巾被收起來,遞給他。他連說:多謝!
老人依然低垂著九十度的頭,一動也沒動。我回頭仔細看去,真的是,如果不小心的話,一道小小的坎也許都會讓老太人仰馬翻。
這樣的兒子還有嗎?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