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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翼民
那天殺魚，不慎讓魚鰭刺著了手指，似很深、感覺很痛，指端頓然溢出一滴濃濃的鮮血。女兒惶急著要送我去醫院，妻子著忙弄來了創口貼。我忽有所悟，說是別急別急，問她們道：「這手指上的一滴鮮血挺好看的，像是什麼東西？」
妻子和女兒一面埋怨我，一面居然擬想了起來，倒是小外孫機靈，脫口說：
「外公，這不跟外婆戴的戒指一樣，是顆紅寶石？」
我吃了一驚，尋思莫不在孩童眼裡，手指上的鮮血都酷似戒指上的紅寶石、即是瑪瑙？於是大家都說像，於是妻子忙著給我清血、消毒，敷藥、裹創口、用紗布包紮，我指端的血是止住了，眼眶裡卻禁不住沁出了淚水，數十年前的往事隱隱約約顯現在了眼前……
我跟小外孫差不多年歲的時候，家中的日子過得甚是拮据，父親一度失業，全家有老小十口人需吃用開銷，哥哥姐姐們還得上學。值此艱難時刻，母親毅然幫助父親經營起了一家小麵館，早市賣麵，各種花式麵點頗受歡迎；午市到區政府門口賣熟菜，各種風味小菜生意也不錯；至於晚上，母親也是不肯徒耗光陰的，就在昏黃的十五支光電燈下扎鞋底，除了顧及全家人的鞋子，還幫鄰舍們扎鞋底，扎一雙鞋底可得兩角錢的酬勞，如果主家不附材料（鞋底線、硬襯和零散布）則可得四角錢的酬勞。母親很看重這小小的生財之道，就天天黃昏手掰著鞋底絲絲地抽扎。她寧肯自己貼材料，以賺取加倍的酬金。
母親一門心思扎鞋底，於是乎懂事的兄弟姐妹都當起了她的下手，做什麼？調漿糊糊硬襯、用棉紗合扎底線。糊硬襯用的是舊布，塗了漿糊一層層地糊，貼在木板上，放在太陽裡曬，陽光下，一陣陣酸漿糊味蒸發了，著了漿頭的一層層舊布就變得硬邦邦了，用以剪鞋樣、疊鞋底、鞋底就硬扎挺刮，再用扎底線密密地扎，鞋底越發的結實，鞝了布鞋，那布鞋便耐穿耐磨了。還有合線，將棉紗合併起來，繫在門的搭扣上，一股股地搓，就搓成了扎底線。那活兒多半由大哥承擔，大哥總是把線合得長長的，為的是讓母親在扎鞋底時少換線，因為換線是很煩瑣的，殊不知用了長線，母親反而抽起來麻煩了。別的工序母親都放手讓我們幫忙，惟有扎鞋底這一關節是不讓我們染指的，怕孩子們手勁不足，針扎不透鞋底、即便扎透了，也許針腳欠密，並肯定是抽不緊的。如是，就大大影響了鞋底的結實程度。當然，她還擔心著扎鞋底其實是個多少有些危險的活兒，粗粗的扎底針一不小心就會刺破了手指哩。
那時做針線活、尤其是做扎鞋底這樣的硬針線活，都用頂針箍相助保護的。現在的孩子連什麼叫頂針箍也是懵懂不知的。那是金屬做的指箍，外圍佈滿了針眼，用它來頂針，針就能穿透厚厚的鞋底了。母親有許多許多頂針箍，放在針線盒裡輪換著用，她經常一面扎鞋底，一面給我們講故事、唱童謠、猜謎語，有一則頂針箍的謎語我至今記得清晰——「城裡一口井，城外滿天星」，多麼的形象生動！然而頂針箍的保護很有限，頂鞋底用力太甚，常常會被針屁股戳穿，進而把手指刺破。母親扎鞋底被針屁股刺破手指是家常便飯，給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記。記得初時母親手指上溢出一朵血花，她笑著問過我們，它像什麼？我忽地想到了鄰居金師母手指上的紅寶石，就說它像紅寶石。母親被逗樂了，說是那血花其實比真的紅寶石還好看呢。
——是的，母親手指上的紅寶石是天下最美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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