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健恩 香港中文大學專業進修學院語文及翻譯學部高級導師
上次光顧這家酒樓已經是四年前的事,那次吃奧運宴。2008年北京奧運,我特別瘋狂,或許是因為超愛國家體育館「鳥巢」的設計,凡與鳥巢有關的商品,只要能力所及,我都不放過。吃奧運宴,正因為裡面有一道菜以麵條編織成鳥巢模樣。記憶中,還有極像水立方的鹹果凍,以及造型與祥雲火炬一樣的甜蛋捲牛柳粒。菜名已經想不起來,味道更沒印象(只記得不難吃),但視覺效果像是京奧結界的延伸,人在其中,感受加深,於今未忘。
與奧運宴相比,這次的三國宴來勢洶洶,大有水淹七軍的威能。先說菜名,由於有三國典故加持,提供了龐大資料庫,每道菜都可以輕易配上人人耳熟能詳的成語:三國鼎立、桃園結義、三氣周瑜、火燒赤壁、舌戰群儒,絕對不容易忘記;與喜宴菜名相比(如:比翼雙飛、魚水相依、早生貴子),少了一份吉祥俗套,卻多了一點文化氣息。至於菜餚的造型,可以想像:「八陣圖」是八卦的模樣,「草船借箭」有船有箭(細長型的春卷),「三顧草廬」定必有小茅廬(用餅乾做的),而「錦囊妙計」自會有一個鼓鼓囊囊、打了結的腐皮「布包」。
文化資源 取之不竭
無論是奧運宴,還是三國宴,都是利用既有文化資源來開發與再生的文化商品,奧運屬體育遊藝,而三國則屬人文歷史。文化資源具有無限、多元、動態三大特性,會隨不同時代的人而有多種解讀與闡釋;正因如此,那是取之不竭的資源。奧運與三國相較,後者作為文化符號,具有更深厚的歷史藝術趣味,更能滿足文化消費者的需求。文化商品的藝術趣味具有積累性,消費者的選擇決定於對該種藝術所具備的知識與理解,而文化趣味又必須通過教育與經驗才能獲得。
現代「三國」 桌上閃耀
按理說,消費者愈熟悉商品取材的文化背景,愈會考慮選擇該商品,實則不然。我邀請朋友來吃三國宴,所有唸文史的博士班同學均無興趣;反而是從不同渠道認識三國課題的朋友,都帶兒女赴會,抱著看個究竟的心態。時移世易,所謂「三國」,因人而異。我們那個年代,喜愛的是《三國演義》中的怪誕神異,至於《三國志》,則遠觀者多;現在這一代已經走進「三國殺」的桌遊世界,曹操只是遊戲中被內奸與反賊追殺的「主公」,而不是演義故事中那位「唯才是舉」的不世梟雄,更不是鄴下文學沙龍中那個「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蒼涼老人。
三國宴的本質只是吃下肚子的食物,但作為商品,其價值又遠在「使用價值」(果腹)之上,還有「符號象徵價值」。正如喝咖啡,對某些人來說是提神飲料,但有些人則視之為展示個人品味的行為。吃三國宴,又象徵甚麼呢?那天晚上,大家努力把記憶中的三國故事全丟出來,邊吃邊談,七拼八湊而成新版本三國故事。然而,我實在很想知道,他們又是以何種心態來面對這頓文化商品。
侍應說菜 提升「味道」
作為文化商品,三國宴至少有兩個不足的地方。第一是解說不足。去過北京頤和園聽鸝館或北海公園仿膳飯莊吃宮廷菜的人,一定會吃過「肉末燒餅」和「窩窩頭」。上菜時,穿宮女服飾的侍應總會用溫婉甜美的聲音介紹兩道小吃背後與慈禧逃難與作夢有關的歷史典故。說菜,在飲食的文化語境中往往非常重要,能為賓客營造出立體氛圍,讓他們全面沉浸在歷史文化意涵中。只是,那家酒樓顯然並沒有讓端菜的員工接受足夠訓練,解說欠奉。我只好翻開印刷精美的菜譜,依著簡介一句一句讀出來,以致讓我發現第二個不足:別字連篇。信手拈來,有「型神俱似」的「型」(形)、「像徵萬箭穿船」的「像」(象)、「承相董卓」的「承」(丞)、「被受稱讚」的「被」(備);最不應該的是連成語菜名「三顧草廬」都寫作「三顧草蘆」,商品的文化氣息,頓然大打折扣。
四年前的奧運宴我已經印象模糊,這次的三國宴,我不但記得菜色,還記得味道。坐隔壁的容姓朋友邊吃邊說:「唔錯,幾好。」這點,大家想法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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