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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燒烤對空氣造成污染。 網上圖片
吳小彬
多年前，台灣女作家龍應台著文《中國人，你為什麼不生氣？》，歷數島內種種不正常的現象，批評台灣人對這些事情習以為常無動於衷，不敢站出來表示義憤和譴責。文章流傳甚廣，海內外皆知。
可是，近年來，面對這片大陸上觸目可見的紊亂、嘈雜、懈怠、腐敗、官僚習氣和弄虛作假，我卻感到，即使你生氣了，你火冒三丈了，你站出來大聲批評和指責了，也於事無補，也不見改進，既不能打動和喚醒有些人的良知，更不能撼動體制的一根毫毛。到頭來，徒使自己氣憤盈腔、頭暈腦漲、血壓升高。
兩月前，我看到父親所住樓房單元的門廊頂板壞了，不僅板體歪斜變形，而且鋼筋都暴露在外了，隨時有掉落下來的危險。父親離休前在一家醫院工作，這棟樓房即該院的職員家屬宿舍6號樓。父親年歲大了，腿腳不便，耳朵的聽力也很差，不能指望他向院方反映情況了，我攔住一位住同一單元的中年人，把朽壞的頂板指給他看，他說自己早知道了，已告知醫院有關部門，可至今無人來修。第二天上午，我給醫院打電話，七拐八繞，才找到總務處一位處長，他也說情況已知，早向院領導報告了，但領導迄今無翻修指示，他也沒有辦法。我問醫院分管領導姓名，他說是張副院長。於是，我又接著給張副院長掛電話，可連續打了多日，電話總也無人接聽，我只好把電話打到院辦，院辦的人說這種事情應找總務處，我說已找過總務處並屢次打電話找張副院長，總也找不到，你能否把醫院院長的電話告訴我？他說這可不行，院長的電話保密，我一聽就火了，醫院是公共服務單位，院長的電話憑什麼保密？我找總務處和張副院長，不是無用就是找不到，事關我父親和同一單元的多位住戶的安危，我當然要找院長說理了。吵了半天，最後院辦的人也沒把院長的電話給我，只答應自己先去6號樓查看。五一節期間，我回父親家，看見單元門廊的頂板仍然在那裡歪斜地懸著。
幾年來，每當天氣轉暖，即從三、四月份開始，北方一些城市的戶外燒烤之風便大盛。許多條道路燒烤攤點鱗次櫛比，幾乎連成陣勢。有些食客專愛這種吃法，露天圍坐一起，大碗喝酒，大串吃肉。經營燒烤攤的老闆和夥計高興了，他們把整隻整隻的羊掛在樹上，點燃一座又一座爐子，有時嫌炭火不旺，還用扇子來扇，冒出的滾滾濃煙嗆人鼻喉，四處飄蕩。雖然城市管理條例明文規定，戶外燒烤污染環境並危害大眾健康，不得經營，但燒烤攤經營者對此置若罔聞。我的住所附近便有一條這樣的街道，現在天天晚上爐火閃閃，濃煙陣陣，原本整潔寧靜的道路成了煙火之巷。緊挨著街道，有兩個居民小區的住宅樓，樓裡的住戶苦不堪言，天氣熱了，也不敢開窗。他們當然生氣了，當然也向工商管理局和環保部門反映了。可每年的情形都是，工商管理局和環保部門的人開車來了，把燒烤攤老闆訓斥一番，只稍好兩天，然後一切照舊。今年又復如此，我親眼見到穿制服的環保人員來行使職權了，燒烤攤經營者當時唯唯諾諾，可待環保人員走後，爐火依然熊熊，濃煙瀰漫更甚。
類似這樣氣死你也一如其舊還無人負責的事情多著呢。十年前，人們就對藥品價格的昂貴怨聲載道，國家也屢次宣佈降低藥價，可你到藥店看看，真正下降了價格的藥品有幾種？不僅不降價，有些藥品只換一個名字或包裝，價格就上漲幾十倍。2008年，有一口號叫綠色奧運，倡導人們選擇環保的方式出行，可這幾年來，所有城市的汽車數量都在猛增，城市道路的規劃和修建也多為了汽車行駛的便利，真正低碳、環保的自行車，卻遭到歧視和排擠，一些新修道路甚至取締了自行車道。你生氣管用嗎？你騎著自行車找到公路管理部門，他們會聽從你的意見恢復以前的道路設置嗎？現在很多人都感歎，單位裡風氣不正，有些官員只考慮一己私利，每每巧立名目為自己增加工資外收入，可對員工卻吝嗇得很。他們都憤憤不平，氣惱萬分，可有什麼用呢？能去向領導當面討個說法嗎？如果那樣做，你還想不想在單位混了？
我們看到了，一種夾雜著苦澀和歎息的無力感，盤桓在許多人的心頭。面對混亂、嘈雜、腐敗、墮落、弄虛作假、胡作非為，多數人只是無奈地承受著、被迫地隱忍著、沉默地注視著，頂多去網上發個帖或在別人的文章後跟上幾句短語。人們不想生太多的氣，怕招惹太多的是非，因為有無數事例告訴大家，即使你憤怒了，你勇敢站出來指摘、控告了，即使有關當局出面做了訓斥及規勸，過後還是老樣，污濁依然污濁、嘈雜仍然嘈雜、腐敗依然故我、不義仍舊橫行。
體察和辨析無力感，便會發現，這與普通人的無權和社會地位低大有關係。現在很多官員的任命與使用，民眾無權過問，一些行政管理和職能部門的工作，民眾也無法質詢和監督，憲法中規定的人民民主權利，還沒有在基層單位和社會生活中落實。人民沒有管理權和話語權，面對種種不合理、不公正及惡行腐壞，他們有口難言，有冤難伸。同時，一些地方機構和部門設置重疊，一件事情出現後，多個部門相互推諉、反覆扯皮，就是沒人負責處理。再則，政府及相關部門多年來輕問責、難問責、不問責，甚至在一些刺激性新聞事件出現後，很多官員也不睬不理，「笑罵由他笑罵，好官我自為之」，將事情拖到不了了之。當人們什麼都明白、什麼都懂、卻什麼都無法改變時；當人們在這種環境中浸泡久了，對無論多麼荒唐的事情都見多不怪、習以為常時，無力感就產生了。
注目無力感，我還看到它的另一面，即由人們極度失望下的憤怒生發的戾氣和暴虐。在控告無門、投訴無果、多次理性表達不滿都不見效的情況下，一些遭受漠視、歧視和不公正對待的人，便會失去理智和耐心，鋌而走險，無力感瞬間演變為暴力行為，像2008年發生在上海的楊佳襲警案。有時，這些人會選擇更極端的方式報復社會，以發洩心中的怨氣和仇恨，如殺害幼小的學童、與自己素不相識的路人，像2010年3月發生在福建省南平市的鄭民生案件。
事物都是在演化及變動中的，不合理不正道的日積月累，其實是非常危險的。看似麻木、弱小、忍氣吞聲的平民，不見得能無限度承受別人的欺辱；於消沉、頹廢、無奈中過活的人，說不定也有雷霆大發的時候。無力感與暴戾行為，實乃民眾無權和無法改善生活狀態這件事情的一體兩面。這種情況提示政府和有關當局，應對社會組織和體制結構做些改進工作了。
社會生活之正常化，和諧之實現，皆有賴於減輕乃至祛除人們的無力感。祛除無力感之要訣，則不外落實憲法中規定的人民民主權利，把一些官員的任免權和監督權交給民眾，將地方政府和所有無關國家機密的部門及單位的工作置於人民與媒體的監督之下。只有這樣，社會正氣才能上升，戾氣、邪氣、歪風、腐敗之風才可減輕並消退，國家和民族才會邁上康莊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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