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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兆貴
從小到大，父母和師長都教導我們要學會說話。原以為，除非稚齒未開，誰還不會說話呢？隨著年齡的增長，才慢慢悟到，說話這件事也是大有學問的。同樣一句話，說得好使人笑，說不好讓人惱。在公眾場合，特別是社交場合，除非急不擇言，人們一般都會採取委婉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觀點。
在上下班高峰的公共汽車上，有位中年漢子的腳尖被剛上車的年輕人踩到了。他拍拍那人的肩膀說，「對不起，小伙子，我耽誤您腳落地了」。這讓那位小伙子很不好意思，立馬把腳移開，匆忙表示道歉。在日常生活中，我們難免會遇上一些尷尬或不愉快的事情。對那些無意間造成的摩擦，如果能像這位中年漢子那樣，採取委婉的方式來處理，就能避免許多不必要的紛爭。
上述鏡頭所攝錄的，還只是人世間很不起眼的小事件，有許多難以處理的人際關係，要比這複雜、嚴重得多。面對無法迴避的人情世故，怎樣才能讓對方容易接受，使雙方相安無事，都不受傷，既是社會經驗，也是人生藝術。表現在措辭技巧上，就是人們常說的「換個說法」。
孔子做魯國司寇時，弟子原思給他家當總管。考慮到原思家貧，孔子給他九百粟。聯繫上下文可以看出，這在當時是很高的俸祿，原思推辭不要。孔子說：「你就不要推辭了，如果你嫌多，用不完，就去周濟你的鄉鄰吧。」原思是否聽從了孔子的勸告，《論語》中沒有下文，估計還是接受了。馬千里先生認為，孔子的策略無非是「換個說法」。
有位一把手領導總把自己當作正確的化身，自以為是，非常固執，是典型的「常有理」。他拿出的主意，副職們只有隨聲附和的份。即便明顯是偏見，他也要繃著面子硬撐到底，誰也別想說服他改變主意。在一次上級派員參加的民主生活會上，他讓班子成員給他提意見。在這種場合，不允許保持沉默，也不允許只說成績和優點。有位班子成員說，領導您原則性太強，太有主見和決斷力了，今後能靈活一些、民主一些就好了。這位班子成員的說法，看似褒揚，實是批評。領導聽了能下得了台，明知對方說的是反話，也不好說甚麼。
在現實生活的某些場合，為了讓人更容易接受，或者是順應時代潮流，人們通常會換個說法來表達同一件事。例如，用「殘障」替代「殘廢」，消除了人格歧視，體現了社會進步；把「減肥」改稱「瘦身」，是考慮到以「肥」狀人有些不雅；把離異男性叫作「二手男人」，不過是戲稱；把「發言權」換作「話語權」，似乎有了學術味道；把「對決」說成「PK」則顯得新潮。但在關係到是非正誤的原則問題上，換個說法就不可取了。
廣州某市原市委副書記受賄被咎，卻說這都是「二奶」給逼的；湖北省某市糧食局原局長嫖娼，事後有人為他辯解說「去了不該去的地方」；海南萬寧某鎮委書記常年在茶館包廂打麻將，卻說是「為了談工作」。如果說上述兩件事是諉過，那麼下述兩件事就是飾非了。西南某醫學院院長論文涉嫌抄襲的消息曝光後，該院學術委員會調查鑒定的結論卻是「過度引用」；湖北某市法警當庭掌摑了村民，法院負責人卻解釋說，當時被告情緒失控，法警上前進行訓誡，拿手拍了對方的臉。諸如此類的換個說法，看起來是為了在輿論上有個交代，其實質就是幫醜聞遮羞，為劣跡辯解，讓人好氣又好笑。要官不叫要官，說成「追求進步」；嫖娼不叫嫖娼，叫「去了不該去的地方」；抄襲不叫抄襲，說成「過度引用」，打耳光不叫打耳光，說成「拍了對方的臉」……說出來藝術多了，聽起來溫和多了，看起來也不過是換了個說法，而事件的性質，正是在這種「換個說法」的忽悠中被遮掩過去，變得輕描淡寫，無足輕重。
說話講究藝術性，體現的是一個人的胸襟和涵養，但這並不等於喪失做人的原則，用好話文過飾非，以文辭欺世盜名。北宋國史館修撰胡旦，晚年因眼疾在家閒住。一天，國史館的人共同商議為一高官寫傳記。這個人年輕時地位低賤，曾以殺豬為業。隱諱這個情況吧，就不是如實記錄；照實寫出來吧，又怕過於唐突而得咎。史官們實在想不出好辦法，於是就一起去見胡旦。胡旦說，為甚麼不說這個人年輕時曾操刀割肉，表示自己有宰割天下的志向呢？史官們聽後無不歎服。胡旦的睿智固然讓人欽佩，但通過辭色溢美的方式為人作傳，未免失之圓滑和世故。似此弄文字遊戲，哪裡還有客觀公正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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