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翁秀美
媽拽我上街,到百貨商店挑選布料。媽說,小學生了,要穿得好看些。淡黃的格子花紋很漂亮,但還沒有售貨員把錢和小票用掛在半空鐵絲上的小夾子夾住,「嗖」的一聲滑向收款台,然後再滑過來的那股瀟灑勁兒漂亮,令我羨慕神往。媽又牽著我去後面李嬸家做衣服,她家有嶄新的縫紉機,李嬸女兒雪梅在門口搬花盆,一朵朵太陽花開得很舒展,我匆匆跑進去量尺寸,又跑出來和雪梅玩,看一回花,跳一回格子田,互相問:我們能在一個班嗎?又一想,不在一個班也可以一起上學放學的。後來我們成了同桌。
媽帶我去報名。學校不大,一排新修過的房子,前面一大片空地,算作操場,沒有圍牆。這原是村裡的一座小廟改的學校,大家叫它「白廟小學」。老師辦公室很敞亮,角落裡的新書堆得老高,靠左邊辦公桌後面一位稍胖的女老師,微微地笑,很親切,招手叫我過去,輕聲問,叫甚麼名字,住在哪裡,幾歲了?她臉上愈來愈深的笑容和笑容裡的酒窩,像姐姐又像媽媽,讓我輕鬆不少,竟拿起老師的筆寫下名字,她笑得更開心了,柔和地說,我姓張,是你的班主任,以後我們就在一個班了。一瞬間,我對她產生一種特別的信任和依賴。後來讀書,見畫裡唐代美人的神韻氣度,有似曾相識之感,原來我的張老師就是這樣,溫潤而有韻味。
校門口不斷有家長帶小孩來報名,前隊的後隊的,小村的新村的,學位真是一把神奇的大掃帚,把散在周邊村莊野得沒天的孩子們撥弄到一處,我將會有多少可愛的同學啊。
家與學校的位置面對面處於一個大四邊形的對角上,四邊形的四條邊是寬寬的大路,從左右兩條邊都可以去學校,裡面是農田,田間小路羊腸一樣曲裡拐彎。學校後面是山,經常跟姐姐後面提個大菜籃到山上剮草,不過老是偷跑去玩,爬上樹摘了梨兒桃兒埋在菜籃底;山上有個炕坊,有時還去看剛孵出的小雞小鴨,一看就是半天。媽說,上學不是剮草,不能偷懶了。
上學第一天,姐給我梳頭,編了辮子,紅綢子蝴蝶結紮在辮梢。姐說,我妹學習一定會好,一年紅,年年紅。穿了新衣新鞋,書包是姐姐的軍用背包,雖然半舊,草綠色有點淡了,但仍很精神,再背一百年也不會壞。書包裡放進本子,牛皮紙包好的新書,嶄新的鉛筆盒,筆盒其實也算舊的,小哥用過早不要了,生了一身的銹,又摔得凹凸不平傷痕纍纍,所幸後面開關尚靈活,爸用砂紙砂掉銹跡,用綠漆小心刷了一遍,晾乾,再刷一遍,儘管摸上去有點硌手,卻是滿眼翠綠的清新色彩。
雙手抱臂,端正而坐,窗外的雲散了又聚,講台前的老師去了又來,黑板上的粉筆字寫了又寫,課桌上的劃痕添了又添,爭吵與嬉鬧中,我們個子漸高,知識漸豐,老師們給予我們充實的精神世界,終生受用無窮。在秧苗稻穀的青青黃黃裡,在雪花雨水的交替飄飛裡,四邊形的大路和中間的羊腸小路,走了六年;一起跨進校門的同學,又一起走到畢業,更感激的是,親愛的張老師帶了我們六年的班主任。
光陰似流水,流走幾十年。回頭,關於上學最初的一幕幕,仍然像兒時的連環畫,一頁一頁攤在我如水的記憶裡,走得再遠,都能隨手翻開一大把美妙的稚嫩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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