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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鳳
前不久，讀了由資中筠先生翻譯，美國作家沃勒撰寫的《廊橋遺夢》。那極美的語言與意境，讓人回味無窮。
一個終生行走在路上、任心靈隨意飄蕩的自由攝影師，在拍攝的路上偶遇了一位美麗聰慧的農莊主婦，產生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愛情。如同兩顆流星在宇宙間交匯，摩擦出一道絢爛的光芒。雖然之後為了責任他們不再相見，死後卻不約而同囑托後人，把骨灰撒在那座當年他們相識相知的羅斯曼橋邊。這個看似平凡的艷遇故事所以動人，就是因為喚起了很多人內心深處的夢。其點睛之筆，就是在嚴肅的責任與夢幻的浪漫之間找到了動人的平衡。
依我的「小人」之見，那些彗星般一閃而過、卻永生不忘的感情，多半是因為世俗的羈絆，才被激發得如此美麗。如果當初住廊橋邊的那位女主人公，不顧老公孩子，不顧已經45歲的年齡，毅然與對她一往情深的52歲「牛仔」私奔，結果可能就是很快厭棄了彼此，以尷尬的散伙收場。
芸芸眾生中的多數人，都沒有《廊橋遺夢》中男女主人公那種深刻又浪漫的情懷，人們生活在固定的秩序之中，默默服從於命運的安排，過一種缺乏激情卻安全平穩的生活。然而很多看來不過是「凡夫俗子」的人，內心深處也未必就沒有深藏過一段銘心刻骨感情的經歷。那些為外人所不知的經歷，曾是他們密不宣人的心靈珍寶，他們默默享用著這筆精神財富，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息。如果《廊橋遺夢》的女主人公沒有把她的秘密用日記詳細地記載下來，沒有把攝影師留給她的相機鏡頭等攝影器材當成信物收藏在銀行的保險箱中，她的兒女也不會得知這一段秘密的經歷。
從懂事的時候起，我就經常看到母親接到從台灣寄來的信件與春節賀卡，那是一位姓莊的先生寄來的。年年如此，除了文革從沒有中斷過。因為母親老家在泉州，那裡有不少人家在台灣有親朋好友，我也就沒有在意。
接到的每一封繁體書信，母親都是一讀再讀，然後珍惜地存放起來。父親去世之後，母親剛剛退休，酷愛上了學習國畫，很快就畫得頗有造詣。她曾很得意地告訴我，國畫班老師說她是埋沒了50年的繪畫天才！
母親在世的時候，最喜歡的事，就是安靜地畫畫與讀書。父親去世之後，母親很孤獨。改革開放後的1980年代，莊先生從台灣寄到北京一盒漂亮的貝殼，從此晚年相伴於母親身邊的，除了她的作品之外，還有那盒漂亮的貝殼，母親時時珍重地觀賞著那些貝殼。母親重病的日子裡，沒有任何遺囑，只是惦記著那盒漂亮的貝殼，家人索性就把貝殼放在她的枕邊。子女都不能理解，她何以對那盒並不值錢的貝殼情有獨鍾。
母親去世後不久，在一次聚會中，有位母親老戰友的女兒把我拉到一間密室，神秘地告訴我一段母親年輕時候的往事。母親老戰友的女兒說，這個關於我母親的故事，是早年另一位母親新四軍時期的戰友告訴她的，她已經把這個故事藏了十幾年。
我的母親是福建泉州人，十幾歲就跑出來參加了革命。她在新四軍的時候，與一位名叫莊五洲的革命青年相識相知，這位莊先生也是母親的泉州老鄉。新中國誕生之前，莊先生被派去台灣工作，本來與母親相約一起去台灣，可是陰錯陽差，兩人沒有能夠在約定的地點會合，莊先生便隻身去了台灣。此別就是永別。
後來，母親與父親在北京結婚成家，莊先生也在台灣成家立業，有了自己的事業與生活。由於多年兩地隔絕，母親與莊先生只偶然有書信往來。在父親去世，母親孤獨的晚年時光中，子女們一直都把莊先生當成母親一個遠方思念的好友，卻從沒有人知道母親對莊先生的特殊感情。後來兩岸關係鬆動，莊先生一度打算回祖國來探望，可惜還沒有成行，便因病去世了。
老戰友的女兒講完這個故事後，感嘆說：「我們的父母也曾年輕過！」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新四軍出身的父母輩是千人一面、無情無慾的革命者，基本沒有個人的精神生活。得知了那盒貝殼的來歷後，我才明白，父母也曾有風華正茂的青春，有過自己的夢，有過詩一般的情懷，也曾錯過很美好的東西。
想知道莊五洲是個什麼樣的人，回家我便上網查詢。搜索的結果是：莊五洲的父親是泉州人，母親是日本人。他從小酷愛繪畫。畢業於日本高等美術院校，專攻西洋繪畫。抗戰後與很多熱血青年一樣回國參加抗日戰爭。
1941年1月國民黨策劃了「皖南事變」。事變發生後的1月17日蔣介石發佈命令，宣佈新四軍為「叛軍」，取消新四軍番號，並聲稱將葉挺交軍事法庭審判。第二天，1月18日，周恩來在重慶《新華日報》揭露皖南事變真相。20日毛澤東以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名義發佈重建新四軍軍部的命令，任命陳毅為代理軍長，劉少奇為政治委員。28日新四軍軍部在蘇北鹽城重建，部隊整編為七個師。在這樣的政治形勢下，擔任剛創辦的魯迅藝術學院華中分院美術系教員的莊五洲，受命為新四軍設計了一種新型臂章。莊五洲用英文「新」字的開頭字母N、阿拉伯數字中的數碼4及建制「軍」的代號A，組成「N4A」，即新四軍。這種以「N4A」為符號的新四軍臂章，白底藍字，線條簡約粗獷，醒目有力，很快就在新四軍中佩用了。解放戰爭時期，新四軍被編入中國人民解放軍，「N4A」臂章隨後就停止佩用了。
得知了莊五洲其人，我想，母親退休後如此癡情於繪畫，大概也是一種情感寄托。人生畢竟太短，可能正是因為有無數遺憾，才讓生命如此值得回味吧！ ■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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