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拍案驚奇》驚奇一:《大夢》
編舞家錢秀蓮和榮念曾是老相識了,他們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便合作了《中國旅程》。前不久,偶然之下,錢秀蓮在《春之祭》百年到來之際,想製作特別演出,徵求老友可否給些意見。一聊之下,榮念曾便問起她是否有興趣參加《大夢》(由榮念曾編導的《拍案驚奇》驚奇一)的演出,因戲裡有春夏秋冬的四季輪迴。錢秀蓮很忙,榮念曾便告訴她,她那支舞,時間並不長,他親自來和她排。他設想中,這一部分是超現實的,她會用舞蹈對戲中整個環境作出react。而她的演出,則像是在超現實的環境中,一層一層拋卻過往的自我。
對錢秀蓮來說,生命並非一場浮華大夢;而舞蹈又從來都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賈選凝 攝:彭子文
「其實《大夢》這個名字對我也有很大啟發性,夢很虛,有很多可想像的空間。」錢秀蓮談起最初榮念曾找她,告訴她《大夢》中從春到冬,最後有一段送冬的回憶。她說:「正巧近期自己本身對人生的反思很有興趣——當人有一定經歷之後,至少對於我,就會首先拋出自己對冬天或者說對夢的反思。」
在這支舞裡,錢秀蓮首先希望人家不太看得清自己的造型,所以她全身披了很多「紙」。「紙」的意義可以是人的經驗知識,也可以是包袱。而當錢秀蓮漫步出場時,便想將這些東西慢慢慢慢地拋出去。她說:「因為其實在一個life裡,也是從簡單到複雜最後再回到簡單的。」在這個過程裡,一種情況是一路拋開記憶時,將記憶再回味,但另種情況可以,則是一路拋下糟粕雜質、輕簡煩惱。她說:「所以我會從很複雜的造型,最後變成很簡單。這個簡單之後,可能你會不捨得,因為始終人生是個浮華的夢,所以最後一段又有些掙扎激烈的部分,然後再回到平靜。」從有了概念到和榮念曾相互溝通、加加減減,整個表演過程,對錢秀蓮來說,也是對自己的一種反思;一種將自己看法與人進行的溝通和表達。
榮念曾很擅長舞台裝置,所以錢秀蓮身上披「紙」,他就在舞台上以「細雪」作出react。錢秀蓮說:「中間的部分還有線,線裡面還有很細微的東西。所以在我身體動時,也會同時react整個環境。」「線」就彷彿是回憶中的沉迷與回味,正來自於整支舞的概念。她說:「音樂也inspire到我的動作。那一段的音樂是表達水凝結成冰,最後又崩裂變回水。所以我會考慮怎麼用動作去react音樂,這樣就有很多發展空間。」
柔軟、飄渺的動作設計,去配合冬天的緩慢,《大夢》中的錢秀蓮,也完成了一場對生命的緩慢反思。
舞之心路:從傳統訓練到現代表達
「其實生命裡面,從嬰兒、少年、青年、成年再到晚年,經歷很多後,最後我們可能會喜歡簡單,因為我們最後都會回歸大自然。」所以錢秀蓮認為:「雖然是大夢,但其實也是個life cycle。」
舞蹈是藝術的一部分,年輕時她也會覺得藝術是超凡耀目的事物,但接觸久了,藝術便成了生命的一部分。每個不同時期,審美的視野與角度又不同。一開始錢秀蓮是學芭蕾和中國舞,這兩者的「美」可以說都有標準定義,但上世紀六十年代西方的衝擊進來之後,她對「美」的看法也更富層次。「像德國那種要很爆發、很社會性的現代舞,重視的可能不是單純的美,而更注重表達。所以藝術和你的生活你的文化很有關係。」
跳了這麼久,會不會倦?對錢秀蓮來講,不但不會,反而越加有趣。當她越了解到不同國家的文化時,所選擇表現的題材和表達的方式便會更多不同。「我覺得自己過去接受的訓練好像有很多限制,芭蕾和中國舞那種步伐都已被古人規範,的確步伐都可以作出表達,但現代社會裡可能自己想表達的事物,已經不能再沿用古人的步伐和古人提出的題目。」
特別是在香港,時代和社會環境轉變得如此之快,想要表達的東西如此之多。
錢秀蓮自己近十幾年來的選擇是當代中國文化舞蹈。她想表達的,同中國文化哲學有關。「因為我喜歡圓形的東西,中國舞是源自圓形,武術之中太極又是圓的,所以我會從中得到靈感去創作。」她那一輩人,當年接受的是英國殖民地教育,懂西方的東西比較多,反而中國文化接觸少些。不同時間,不同追求,人生到了這一階段,她更希望自己作品的表達,帶有一些中國文化,彌補以前知識的不足。同時,她個人也認為中國文化中,在待人接物、選擇人生方向等範疇的諸多哲學都頗具價值。
「我跳舞是不是就只有很美麗、很開心這麼簡單呢?」錢秀蓮心目中的回答,顯然是否定。「我又可不可以表達出一些帶給人思考的內容,帶動他們從另個角度了解藝術呢?」
錢秀蓮認為,當一位編舞家決定編舞或者排舞時,其中想編想排的第一推動力,一定是有些東西想要表達。「平時人們想說話,就是想講些東西,但我們可能是把想說的話,編成我們的舞蹈作品。」譬如,《大夢》裡她想表達的是自己對生命的反思。而其實她平日作品的選擇,也建基於表達的願望。「我喜歡中國文化,就從這麼多因子裡面選吸引我的因子去進行表達。而想要帶甚麼樣的訊息給觀眾,也會影響到創作。」
又因始終帶有一個「香港」的身份,錢秀蓮的另外一層考慮,便是中西文化交流。「所以可能我用很多西洋音樂,但帶出的訊息卻是Chinese;我可能選很傳統的動作,但讓舞者去化開那種傳統因子。」
一點一滴取代即食麵文化
如今錢秀蓮的主攻方向,反而不是推新,她想重新modify一些自己過去的作品,在其中更進一步。
「如果始終次次都做新東西,那我還可不可以有進步和發展空間?」這問題她問給自己。「其次,我考慮的是,始終香港同粵劇有關,如果粵曲用piano去伴奏,我的舞蹈動作是否可以同粵曲和piano之間摩擦出一些關係?」一是從本土找些題材,二是深化舊作——香港第一代編舞家的當下期望,便是如此。
重演是重要的,重演不只是演,更是一種做research的過程。
錢秀蓮說:「因為我之前創作比較個人比較自我,任何事都是想自己決定,但如今,卻要更留心marketing。」如果創作只是一方自我天地,那麼觀眾對其又知道和了解多少?她開始自問,該怎樣用作品和觀眾多些溝通?「很個人主義時,你有無考慮過,對方吸收了多少?或者說,你想表達的東西,是否真能表達得那麼透而令對方明白?」
於是她找人來看自己的舊作,五十個人看,就有五十種不同意見,聚集意見,再重新設計,好處是至少了解了觀眾的心態。《春之祭》百周年之際,她便將自己十年前的作品拿出來modify,根據不同人的feedback,嘗試去用不同方式表達,在各個方面都做了一些改變。她說:「始終香港有個mission,是將來suppose要成為亞洲的文化大都會,那其實不要甚麼都做新的,而該去改過去做得不足的,這樣一路改一路重複,可能就會打磨出好的作品。不斷重複再重複,堅持這樣做下去,或許就能取代香港的即食麵文化。」
錢秀蓮認為,香港總是有很多新的東西,但其中究竟有多少深度足夠、足以在國際舞台上長青不倒?「既然我們沒辦法在創作每一部作品時放那麼多時間,那就嘗試把周期拉長,通過不斷重複的過程,將優點保留、缺點取代。」這樣一來,是否會逐漸取代即食麵文化?至少,這是錢秀蓮在實踐的一種挽救方法。
「至少我們做藝術的人要去嘗試,要不斷揣摩各種方式,去思考藝術的推廣。」在她看來,藝術是可以跨界而多樣的。她的舞蹈團今年就舉辦了「天.地.人」×「春之祭」影畫比賽,參賽者以「春之祭」音樂為創作靈感,進行繪畫創作,視覺、聽覺、body幾樣東西都組合一處。錢秀蓮更堅信,應該讓更多的港人早點接觸藝術。「不接觸,他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有無藝術因子,接觸了,就有個機會問自己喜不喜歡。」她心目之中未來的理想局面是,希望香港有更多人不只做觀眾,而成為藝術中的一分子。
「當然有些人連觀眾還都不肯做。」錢秀蓮笑道:「那就請他們先做觀眾,再去體驗。未來的香港舞台,應該是他們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