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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漢先生。 網上圖片
--痛悼牛漢先生
盧一心
10月9日上午，像往常一樣打開《文藝報》電子版瀏覽，突然，我的眼睛被一個標題刺痛：著名詩人牛漢逝世。猶如晴天霹靂，萬分意外！9月29日晨，那個享年九十歲，身高一米九的詩人倒下了，那個在中國詩壇可以跟艾青、臧克家齊名的重要詩人離去了，那顆閃爍着真誠而飽經滄桑又硬骨矗立的詩星隕落了。一顆飽經滄桑的赤子之心不再跳動了。星空一下子寂寥而淒涼了許多。而我曾經有幸得到他鼓勵的後輩，只能暫時把其它事情放下，用無比痛惜和哀傷的心情，寫下這些文字，以表達內心的傷感和懷念。
1993年，幸蒙原《詩刊》常務副主編、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及理論批評委員會委員丁國成舉薦，使我終於有機會到文學「黃埔軍校」魯迅文學院創作研究班學習，在此期間，在一次詩歌筆會上，我認識了牛漢老師，沒想到他的家就在魯院附近，於是，曾經兩次登門拜訪。我第一次去拜訪牛漢老師時，他贈我一本新書《滹陀河和我》，並鄭重簽名。這本書同樣令我視若珍寶。第二次去他家，得到了他的墨寶，上面寫着：詩須真。落款為：盧一心詩友留念 牛漢1993年7月。這幅墨寶至為珍貴，至今珍藏保存。記得，當時我和一位同學同去，剛進門，就聞到了一股墨香，一看書桌上擺着一幅著名書法家沈鵬的墨寶，墨跡未乾，牛漢老師跟我說，你來遲了一步，早一點讓沈鵬也給你寫一幅。說罷，略為沉思，對我說，我給你寫一幅留念吧。真是受寵若驚，也令我那位同學羨慕不已。
牛漢老師寫過一首長詩叫《夢遊》，堪稱「世界第一」，並且空前絕後，因為這首長詩是他親身經歷，在寫這首長詩之前，他已經得了近四十年夢遊症，從不自知到後來自知，經歷了一次特殊的人生旅行，用他的話說，是進行了一次對另一個世界的秘密飛行。記得，當時他跟我說起夢遊經歷時，是多麼驚心動魄。他說有一塊石頭壓在他的胸口，他試圖努力推開它，發出巨大的吼聲，然後從窗戶衝出去，奔跑在大街小巷，有時飛行在空中，精疲力竭，靈魂才又回到軀體。那塊石頭後來被牛漢老師稱為「鎮心石」：「幾十年來/它把我的肺葉/壓成了血紅的片頁岩/把吶喊把歌把歎息把哭訴/從崑胸膛裡/一滴不留地統統擠壓淨光，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夢遊絕對是一個完全陌生、新穎、獨特的世界。即使對夢遊者本身來說，也很難知道自己是在夢遊。「每次醒來/留不下任何記憶/彷彿生命剛剛誕生」。「二三十年來/我頑強的身上/留下一塊塊烏黑的傷疤/它們都是陽光之下/受到崑的重創/而在漆黑的夜間夢遊/沒有摔傷過一回/即使摔倒在地/也不感到一點疼痛」。牛漢老師一生經歷了近數十年夢遊史，從開始無意識狀態到有意識地夢遊着，這是多麼奇妙的旅行啊！「不是從惡夢中驚醒/我沒有做夢/我走入夢中/軀體失重/變成一個內囊空洞崑的人形/被感覺不到的風/輕輕地吹動」。在牛漢老師的詩中，「鷹」一直被他視為大英雄，「鷹旋飛着，歌唱着」「在風雲變幻的天空/畫下鷹的壯麗的一生」，彷彿只有飛翔才是他最崇高的理想。當然，這也是一對矛盾體，誰不想飛/而誰又能從這/苦難的大地上飛起來呀！詩人苦難的內心世界誰能真正理解？牛漢老師說，我像一個機敏而有經驗的越獄者......
牛漢老師是山西省定襄縣蒙古族人，他的家鄉有一條河叫滹陀河，這就是他散文集《滹陀河和我》誕生的緣由。《滹沱河和我》這篇文章後來被選入九年義務教育課本七年級第一學期第七課。這篇文章充分表達了作者對故鄉深深的思念之情，作者在這篇文章中把所有的思鄉情結都寄托於滹沱河之上。文章開頭是這樣寫的：「從我三四歲時起，祖母常兩眼定定的，對着我嘆氣，說：『你這脾氣，真是個小滹沱河。』每當我淘氣得出了奇，母親和姐姐也這麼說我。」最後他寫到：「滹沱河是我的本命河。它大，我小。我永遠長不到它那麼大，但是，我能把它深深地藏在心裡，包括它那深褐色的像戰慄的大地似的河水，那顫慄不安的岸，還有它那充滿天地之間的吼聲和氣氛。」足見作者和故鄉連成一體的生命感悟。
牛漢老師遠祖是成吉思汗的驍將忙兀特兒的後代，從小就練拳摔跤，並癡迷於泥塑和繪畫，15歲參加中共地下組織、16歲寫下第一首詩，只可惜，他寫下的許多壯麗詩篇在戰爭年代丟失了。他的詩，帶着不馴服的性格、帶着野性，蘊含着深重的苦難，在被捕獵的命運中掙脫出來，有如汗血馬，「四腳騰空的飛奔/胸前才感覺有風」，「渾身蒸騰出彤雲似的血氣/為了翻越雪封的大坡/和凝凍的雲天/生命不停地自燃」；這是流盡最後一滴血，用筋骨還能飛奔千里的寶馬，誠然這是悲劇。他的一生著作頗豐，出版20幾本詩歌和散文集，作品被譯成俄、日、英、法、韓等多種文字，是極少的幾位獲得國際詩歌獎的中國詩人之一。2003年榮獲馬其頓共和國「文學節杖」獎。2004年獲首屆「新詩界國際詩歌獎．北斗星」獎。2011年獲第三屆中坤國際詩歌獎。此時此刻，他那高大卻瘦弱的身軀又浮現在我的眼前，讓我由衷地感動着。是的，對於一個真正詩人而言，風骨最為重要。牛漢老師的一身硬骨仍將和他的詩文一起矗立着，或如風般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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