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輝
眼鏡在明代乃罕見之物,物以罕為貴,故此張寧在《方洲雜錄》有此說法:「此物極為貴重,或自內府,或購自賈胡,非有力者不能得故此」。錢謙益(一五八二至一六六四)有一首詩,詩題是《眼鏡篇送張七異度北上公車》:「西洋眼鏡規璧圓,玻璃為質象拼緣。千年老冰出玉淵,巧匠消冶施刻鐫。薄如方空吹輕煙,瑩如月魄濯清泉。帷燈簾閣對簡編,能使老眼回少年。蠅頭瑩尾如兒拳,氂虱豈必非輪懸。賈胡贈比黃金千,伴我綸閣今歸田。冕旒蔽明垂邃延,知白守黑通重玄,眼有瘴膜得鏡蠲,如燈能照日月偏。」「能使老眼回少年」一句,說明「西洋眼鏡」是讀書人的恩物。
孔尚任(一六四八至一七一八)的《桃花扇》有云:「腰內取出眼鏡戴」,他在《試眼鏡》一詩也說到「西洋白眼鏡」,「製鏡大如錢」,「行年四十餘,兩眸漸覺眊;少壯耽書淫,精力皆所耗」,「蔽目目轉明,能察毫末妙;暗窗讀細書,猶如在年少……」漢學家史景遷(Jonathan Spence)在《追尋現代中國:一六○○至一九一二年的中國歷史》一書便引了孔尚任此詩,對這位劇作家試戴眼鏡時的天真與好奇甚表讚賞。
及至乾隆五十六年(一七九一年),首次以科技產物「眼鏡」為題考翰林試,可以由此推斷,眼鏡雖然仍是士大夫所用的,但很明顯在民間已經相對普及了。話說乾隆皇帝與眼鏡有一段頗深的淵源,據史籍記載,乾隆「披閱一切文字未嘗稍懈,以眼鏡借物為照,仍屏而不用也」,直到六十幾,視力大不如前,但始終拒戴眼鏡。
乾隆有詠眼鏡詩,作於乾隆四十年(一六七五年):「器有眼鏡者,用助日昏備。或以水晶成,或以玻璃製。玻璃云害眼,水晶則無弊。水晶貴艱得,玻璃賤易致。老年所必須,佩察秋毫細。然我厭其為,至今未一試。揮毫撫箋際,原可蠅頭字。抑更有進焉,挈矩具精義。賴彼做斯明,斯明已有蔽。敬告後來人,吾言直深思。」這位皇帝對眼鏡似頗有研究,貴水晶而賤玻璃,當中兩句說「然我厭其為,至今未一試」,那是心結:不欲「借物」,不想倚賴眼鏡。
乾隆四十六年(一六八一年),乾隆視力退化,在詩中有此慨嘆:「眼鏡不見古,來自洋船徑。勝國一二見,今則其風盛。玻璃者過燥,水晶溫其性。目或昏花者,戴之藉明映。長年人實資,翻書柒幾憑。今四五十人,何亦用斯競。一用不可舍,舍則如瞀定。我茲逮古稀,從弗此物憑。雖艱悉蠅頭,原可讀論孟。觀袖珍遜昔,然斯亦何病。絮矩悟明四,勿倒太阿柄。」
乾隆還為這首詩加註:「余昔年喜作蠅頭細書,令所藏卷冊甚多。近作憶昔詩,仍書冊尾,目力頗覺遜前矣。」他從一副眼鏡聯想到政治大局,因此認定一旦戴了眼鏡便會有所依賴,猶如授人以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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