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冀平
今年是曹禺先生創作《雷雨》八十周年,北京有很多慶祝活動和研討,北京人藝分別在北京上海演出這台經典名劇,而引起各界更大反響眾說紛紜的,卻是《雷雨》演出時,台下笑場。
《雷雨》誕生於八十年前。一九三三年夏天,曹禺還在清華上大學,此時正和低他兩屆的元配夫人鄭秀相戀,兩人約好暑假不回家,留在學校複習功課準備畢業考試,其實是一雙年輕人想多些時日在一起。兩人整天呆在清華圖書館西文閱覽廳,一張長桌兩人相對而坐。鄭秀回憶,「他時而發楞,時而用手輕輕敲自己的腦袋,時而用手撫摸右耳邊的『拴馬樁』,每當他想不出來如何處理劇中關鍵情節或者突然靈感來潮,就狠狠地揪一下那個小疙瘩......名叫靈感球」,曹禺是在結構劇本《雷雨》。劇本描述一個悶熱的夏天,劇情從始至終都和風雨欲來、電閃雷鳴分不開,看來和那個夏天的北京有關係。曹禺埋頭寫,鄭秀用工整絹秀的字跡謄出。傍晚,兩人走出圖書館,荷花池畔小山石上,曹禺對喜愛戲劇的鄭秀大談《雷雨》中的各種人物,說自己寫着寫着,不知不覺迷上了女主角蘩漪。八月,曹禺完成《雷雨》初稿,年僅二十三歲。一九三四年七月《雷雨》發表於巴金創辦的《文學季刊》,一經刊出迅速走紅,成為二十世紀中國百年話劇的一部經典。一九四九年,曹禺沒有按照鄭秀父親的安排去台灣,而做了北京人藝的院長。
一九五三年導演夏淳排《雷雨》,從此「雷打的經典,流水的兵」,劇本不動,演員更替,每一版的演員都是劇院一流大演員,每隔一二年就會上演一次。今年,首都劇場安排演出八場,在第二場「公益場」(此場票價十到四十元)演出時,遭到台下哄笑,這種情況很少在人藝的舞台上出現,引起台上台下、行內行外廣泛議論。演員們心裡都很窩火,正經的台詞,悲愴的劇情,台下卻報以哄笑聲,實在難以接受,這點我完全理解。觀眾說,笑的是某些演員過火的表演,誇張的服飾、化裝和音效,我不在現場,沒有看到很難判斷。議論大致分兩派,一說,人藝和演員要檢討表演和演繹,不能怪罪觀眾;一說青年人「腦殘」,不懂欣賞嚴肅戲劇;在此,姑且不論對錯,但有一點行內人都知道,曹禺一直認為舞台表現出來的《雷雨》和他的劇本有差距。《雷雨》第一版上演時,坐在台下看戲的曹禺,急切地跑進後台,大聲說:「快快快,受不了受不了,我那劇本裡沒那麼多東西!」平日斯文淡定的他實在忍不住了,心裡在着火,才會做出如此舉動。作為一劇之本的作者,我特別理解,這種衝動我也有過。《雷雨》所展示的是曹禺親身經歷、親眼得見或聽說,導演和演員的二度創作,不一定有那種親歷,導演焦菊隱強調要「體驗」,就是要深入理解劇本,體驗作家,將導演自己的創造性與劇作家的創作動機結合起來,從而找到最適宜表現劇本特定內涵的舞台演出形式,真正傳達出劇本的底蘊。
《雷雨》像中國一樣,經歷過「階級分析」、「反左反右反封建」各種浪潮,時至今日,曹禺心中的雷雨,究竟有多少人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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