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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是世上最美麗的語言。 網上圖片
鍾 倩
那天晚上,一樓的老太突然走失了,她的兒子召集全家人分頭出去尋找,卻遲遲不見老太的影子,急得不知該怎麼辦。這個時候,有鄰居發現,老太在頂層的樓道裡坐着,趕快將此消息告訴給她的家人。他們一窩蜂的趕過來,見到老太平安無事,她的兒子喘着粗氣,大聲地說道,「媽,別跑了,咱回家吧!」
老太70多歲,搬到我們小區居住不到兩年,家中還養着一條小狗作伴。白天經常在外面曬太陽,她腿腳不利索,走不遠,見到四鄰,總會很熱情地邀請別人進屋坐一會兒。有人下樓取報,她隔着防盜門聽到聲響,忍不住打開門看看,順便招呼一聲:「進屋玩一會兒吧。」明眼人都看出來了,老太喜歡人多,她心寂寞。老太有兩個兒子,平時輪流過來照顧,給她做飯、洗衣等,還開車帶她出去玩兒。今年起,老太患上阿爾茨海默病,慢慢地不認人了,經常往外面跑,好幾次被小區的門衛發現送回來。
前段時間,趁兒子不注意,老太又偷着跑了出去,可能沒走穩,一下子把胳膊摔骨折了。兒子帶着她去醫院看病,回來悉心照料,耐心地對她說:「以後別再往外面跑了,萬一摔着腿癱瘓了,怎麼辦?」老太根本聽不進去,胳膊剛好一些,又開始大鬧起來。我住在二樓,她和兒子的對話我聽得很清楚。她老懷疑兒子偷了她的錢,大聲嚷嚷:「我家招小偷了,大家快來幫我逮小偷啊!」有些時候,她坐在家門口,見到有進出的鄰居,便拉住對方的手,說道:「可憐可憐我吧,我家招小偷了,幫我去報警!」她的兒子一言不發。一次,老太的兒子被激怒了,忍不住吼起來,我聽了心裡頓時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事後,他私下對鄰居吐露:「氣頭上說幾句,氣消了還是我老娘,還得盡心盡力的照顧她!她糊塗,我可不能糊塗!」
老太的病情愈來愈重,從偶爾的離家出走變成沒白沒黑的鬧騰,晚上也不睡覺,熬得兩個兒子兩眼通紅,無精打采。一個周日的早上,兒子外出買早餐的工夫,老太獨自溜出家門,跑到了馬路上。慶幸的是,兒子及時發現,一路小跑,過去扶她回家,她卻躺在地上怎麼也不起來了。昨夜剛下過一場秋雨,地面冰涼,氣溫很低,這樣躺着會生病的。慢慢地,圍觀很多路人,大家紛紛相勸,但怎麼哄都無濟於事,她的兒子急得團團轉,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此時,一中年女子上前搭話,和老太套近乎,漸漸熟絡,問她家在哪裡,想去她家玩兒......一步一步的,這才把老太哄回家。陪着老太玩了一會兒,吃了早飯,再吃上藥,見她平靜下來,她才離開。事後得知,這位女子的父親也是阿爾茨海默病,說話時她眼裡噙着痕寣G「我經歷過這些事,見到老太,想起自己的父親。」
從網上查資料,得知阿爾茨海默病屬於神經系統退行性疾病,伴有記憶障礙、失語、失認等,以及人格和行為改變全面癡呆症狀。不是每個老人都會得這種病,但相似的情境是,父母年老病衰後常常變得讓我們不認識了,不僅是焦灼不安,更多的是針扎般的心痛。
我的父親患腦血栓六年了,因為拴住了腦部兩側,落下較重的後遺症,長年臥床在家,且依靠導尿管排尿。他有時清醒,有時迷糊,腦子清醒的時候比正常人還明白事理,講起話來頭頭是道,但糊塗那會兒,誰也不認,像個孩子似的任性固執,必須依着他的性子來,否則要「大鬧天宮」的火勢,令我和母親一臉無奈。
有一次,母親做好西紅柿麵條,給父親盛在碗裡,晾好之後過去用勺子餵他,不知怎麼,他用胳膊把麵條一下子打翻在地上,床單和地上像塗上了橘紅色染料,母親趕忙收拾,忙活一個多小時才拾掇乾淨,換上嶄新的床單。這個時候,父親頭腦好像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剛才闖了禍,異常安靜。類似的場景時常上演,有時候吃藥,水倒得熱了,他也會大發脾氣;又或是母親動作慢了,父親便忍不住斥責起來。經年累月照顧父親,母親知道父親是大腦不受支配才會這樣,她經常唸叨:「他也不願意這樣,是病治人!」我不禁心頭一顫,眼角濕潤,既為母親的不離不棄感到無比欣慰,也為父親飽受病魔蹂躪而頓感無奈。
因為牽扯着親情這根紅線,面對父母年老病衰的非正常行為,我們有着太多的無力感,難以擱淺那份沉甸甸的情愫--骨肉相連的血脈之情。一面是至真至愛,另一面是喪失理智,當世界上最愛的人突然變成了自己最不願看到的樣子,那種錐心之痛讓人忍不住淚水撲簌--假如老天能夠把父母的病移在自己身上,那該多好啊!寧可自己受罪,也不願看着父母遭受一丁點的痛苦。
常常想起龍應台探望母親的場景。
她的母親患有阿爾茨海默病,患病後把她當成陌生人,見面後母女倆沒法交流,她帶去不同顏色的指甲油,給母親的手和腳塗抹,以消磨時間。「我已經認識到,誰說交談是惟一的相處方式呢?還有什麼,比這胭脂陣的『擺佈』更適合母女來玩?只要我在,她臉上便有一種安心的平靜。」龍應台意味深長的說道。當父母患病了,糊塗了,和他們的交流方式也隨之發生改變,這是愛的必須,更是愛的偉大。
朋友的母親退休前是一名教師,前年查出患上阿爾茨海默症,起初是記性差,不認人,稱她為「姐姐」,對家庭成員失去記憶;後來發展到頻繁出走,要找自己的家,經常敲陌生人的門,搞得她十分難堪,不願向外人提及母親的病。母親住院手術期間,她了解到很多和自己母親相似的遭遇,既震驚又觸動。後來,朋友辭掉工作,專職照顧母親,陪着她去公園遊玩,滿足她的心願。「愛一天,賺一天。她活着一天,在這個世界上,我便是有媽媽的孩子,她認識不認識我,已沒有關係。」她眼睛紅潤地說道。陪伴母親的日子裡,她愈發地感到母親對自己的重要性,也感受到周圍人的友善和溫暖,無論是親友,還是一些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遇見她的母親走失,都會上前幫一把。有一位孕婦得知老人沒吃飯,為她擦手、餵餅乾,見到那一幕,朋友感動得直落淚,最終,那名孕婦連個名字也沒留下。或許,世間多一點真情、多一點愛,也會彌補阿爾茨海默病帶來的痛。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看着最親密的人在眼前一點一點的消失,自己卻無能為力。」或許,每個人都要經歷這個過程,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父母年老病衰,失去辨識,正是最需要我們的時候,傾注無盡的愛和耐心,陪伴他們慢慢老去。他們糊塗、任性、耍脾氣,甚至瘋癲,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樣子,我們越應堅強起來,用愛包圍他們。因為,愛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藥,持久的愛將會創造生命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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