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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長城是中國人的驕傲。 資料圖片
戴永夏
跟許多農村孩子一樣，我從小就不喜歡牆。
牆是冷漠的，昂首挺胸，面孔冰冷，沒有笑容，沒有溫情。它那古板寬大的腰身，擋住春風，鎖住春色，也禁錮了我那顆天真爛漫的童心。
從記事起，我就見過各種各樣的牆：荊棘牆、籬笆牆、土牆、磚牆、石牆......而我家院子的周圍，是半土半石的院牆。每當黃昏將臨，大門一關，牆內牆外，便被隔成兩個世界。街上小夥伴們的歡笑聲、打鬧聲，瞎藝人打着鼓板的說唱聲、弦子聲......統統被隔在牆外。這時，我卻要在油燈下苦讀《三字經》、《百家姓》、《莊農日用雜字》等古書，枯燥而又乏味。儘管「書中自有黃金屋」，但仍敵不過牆外的誘惑。此時，我恨不得變成一隻小蜜蜂，從牆縫鑽出去，加入街上的歡樂大軍......村頭的果園裡，春天桃紅李白，夏秋鮮果滿枝，我們這些眼尖嘴饞的孩子天天從旁邊經過，又總被擋在籬笆牆外，想進不能，想走不捨。那佈滿鐵蒺藜的籬笆牆彷彿是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獸，專跟我們作對。還有更可怕的呢：聽大人說，夜裡走路，走着走着，面前會突然出現一堵森森的高牆，擋住去路。任你有天大本事，也休想越過牆去，這便是「鬼打牆」。鄰居家三叔就遇到過這樣的「鬼打牆」，他常繪聲繪色地說，有一年寒冬臘月，他摸黑趕集回家，走到村南亂葬崗時，忽然一堵高牆擋住他的去路。他繞着高牆轉來轉去，總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第二天早晨天亮了，他才發現，是繞着一個墳堆轉了一夜......這樣的故事聽了很恐怖，以後每逢夜裡走路，我總是頭皮發麻，心驚膽戰，生怕一頭撞在「鬼牆」上，做了小鬼的俘虜。
當我背起書包，第一次踏進鄰村小學的大門時，給我印象最深、也最使我感到沮喪的，是學校的圍牆太高。一走進校門，就像被關進一個露天大鐵櫃裡，只能看到校園上面的四角天空。牆外那小河嘩嘩的流水聲、鳥兒歡快的啼鳴聲，都強烈地撩撥着我們孩子的心。尤其春節剛過，玩心未收。牆外唱大戲的鑼鼓聲，踩高蹺、舞獅子的歡鬧聲，逗引得我們坐立不安。然而那高高的圍牆卻兇神惡煞般地兀立着，遮住我們的視線，擋住我們的腳步......那時，我恨透了這些束縛我們自由的高牆，心想，有朝一日，我有了本領，一定把它們徹底拆除！
小孩子畢竟太簡單。年齡大一點，知識多一些，我又感到過去的想法太幼稚。人類懂得蓋屋壘牆，這是一種社會進步，而且由來已久。古書《淮南子．修務訓》就記載說：「舜作室，築牆茨屋，闢地樹谷，令民皆知去巖穴，各有家室。」可見遠在上古時代，人類從穴居轉為在地面上造屋居住後，便開始築牆了。
作為一種防禦設施，牆在人們的生活中也確實有着重要作用。清代劇作家李漁在《閒情偶寄》中說過：「然國之宜固者城池，城池固而國始固；家之宜堅者牆壁，牆壁堅而家始堅。」意思是說，國家和家庭都需要堅固的牆壁來防護。這話固然不錯，但也不能絕對化，因為對一個國家來說，牆壁的防禦作用畢竟有限。兩千多年前秦始皇修築的萬里長城，固然是我們民族的驕傲，在當時也確實起過一定的作用，然而它又何曾真正抵禦過外族的入侵？當年匈奴大軍大舉南侵、元人的鐵蹄踏進中原、野蠻的清軍長驅入關......這巍巍長城，不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充當「看客」嗎？難怪父輩跨過長城打下江山的康熙皇帝寫詩挖苦說：「萬里經營到海涯，紛紛調發逐浮誇。當時費盡生民力，天下何曾屬爾家？」還有，歷代統治者都想以「高築牆」來鞏固自己的統治，然而高牆既不能掩蓋朝政腐敗，也擋不住人民反抗的浪潮，農民起義的烽火一起，再穩固的城牆也難挽江山傾頹、社稷易主的命運。
進而我還認識到，牆有物質的，也有精神的。物質的牆看似強大，有時卻不堪一擊；精神的牆或有形或無形，有時卻堅不可摧。最先讓我懂得這個道理的，緣自一次採訪。
那是十多年前，一個春日的上午，我到泰山腳下的某幹休所，採訪一位「老革命」。這位八旬的老人給我講了這樣一段親身經歷。
一九三九年，他所在的抗日游擊隊在濟南南部山區打游擊。有一次，他帶領兩名偵察員到日偽佔領下的濟南郊區偵察，被駐守在那裡的偽軍發現。偽軍一個班的兵力向他們猛撲過來，他們邊撤邊還擊。一個偵察員犧牲了，他跟另一個偵察員也負了傷。正在萬分危急時刻，他們發現前方不遠處有一個村莊，便急忙跑進村裡，被老鄉藏了起來。隨後偽軍趕到，把全村幾百口人集合起來，高聲喝問：「誰是八路？誰是共產黨？如果知情不舉，把你們全部槍斃！」這時，全村的男女老少挽起手臂，挺起胸膛，組成一道凜冽難犯的「人牆」，齊聲喊道：「我是！我是！我們都是！」、「抗日無罪！走狗可恥！」十幾個偽軍被這一陣勢嚇呆了，為首的小頭目見眾怒難犯，色厲內荏地喊道：「哼！你們等着瞧吧！」說完帶着眾走狗，狼狽逃竄了......幾天後，這幫傢伙果然帶上大隊人馬前來圍剿，但老鄉們早就跟游擊隊取得聯繫，組成了一道更加堅強的銅牆鐵壁，粉碎了偽軍的圍剿。「老革命」跟那位負傷的偵察員也在眾鄉親的保護下安全脫險......
「老革命」說罷感慨萬端，我對「牆」也有了新的認識。這時我才想到偉人毛澤東說過的話：「真正的銅牆鐵壁是什麼？是群眾，是千百萬真心實意地擁護革命的群眾。」這可是千真萬確的真理啊！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老人，老人先是讚賞地點點頭，繼而又意味深長地說：「我們社會主義的『鋼鐵長城』也是民心所造，又靠民心來維護。如果失了民心，再堅強的『鋼鐵長城』也會垮塌。孟姜女哭倒長城八百里，就是血淚的教訓啊！」
「老革命」的話令我感觸很深，至今銘記不忘。顯然，他很擔心老一輩建起的「鋼鐵長城」會在後代人手裡毀於一旦。這種擔心，又豈是多餘？這些年來，一些頂着各種官銜的「人民公僕」，利用手中的特權，肆無忌憚地貪污腐敗，變本加厲地鯨吞民財國資，直接挖了「鋼鐵長城」的根基。而向這些腐敗分子揮起反腐利劍，斬斷他們伸向各個領域的黑手，也正是保衛「鋼鐵長城」的重要舉措。我想，如果那位「老革命」至今健在，看到這反腐的大好局面，想到「鋼鐵長城」仍穩如泰山，也一定會倍感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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