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花影廈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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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角梅散發出熱情而溫柔的氣息。 網上圖片

朵 拉

上坡的路兩邊都是花，燦爛絢麗，簇簇團團的紅花襯�蚖a翠碧綠小葉子，熱鬧喧囂，蓬勃旺盛地在午後逐漸柔和的陽光下晃蕩，映得一路紅光艷艷，綠影�b�b。司機解釋這條路叫「怪坡」的原因：對面車子的人看來，我們的車子彷彿在極力爬坡，其實是開在輕鬆的下坡路上。耀眼奪目，絢爛如霞的花影叫遊人失神，竟沒注意來車姿態是上坡或下坡，一心一意在想�茠嶊漲W字。

路旁有人題「梅海嶺」，初見以為說的是冬日開花的寒梅，經司機點醒才知是三角梅。學習水墨畫期間曾師從廈門畫院院長白老師，三角梅是他喜歡的題材。白老師下筆先調好濃淡相間的紅色，這裡一叢那裡一簇，看似隨意塗抹，接�茈徆巧峖滮襤ヰ嶊漱T角形，再以濃橙深黃蘸白色點出花蕊，原先看�蚢s亂的濃紅淡黃剎時收拾得焦點集中，葉子和枝幹多以淡彩或淡墨輕抹細塗，可能把筆落在花前，或索性隱在絢麗花兒背後，這前後有序，虛實濃淡完全是為了襯托三角梅怒放的熱鬧非凡氣息以及不可方物之美艷。

廈門人稱三角梅的九重葛，香港人叫�葷驨Y，住在馬來西亞的華人，延續上一代的稱呼不明就裡地叫它杜鵑花，馬來人則以薄如紙的花瓣為名，喚它紙花（BUNGA KERTAS）。枝幹硬朗�葦l的三角梅，花如紙般輕且薄，散發出熱情而溫柔的氣息。陽光照耀下，長年花開不謝，極其潑辣的姿態十分張揚，不理有人欣賞或無人觀看，瀟灑不羈的花，我行我素自開自落，花瓣飄灑下來洋洋大觀鋪滿一地，織成鮮麗濃稠的紅色地毯，這份剛柔並濟，自在灑脫深受廈門人喜愛，選為市花。

廈門白老師畫這花，在似與不似間，一時不明何謂三角梅，回家後企圖模仿，下筆發現水墨淋漓的表達手法難度太高，水平低劣的學生不懂控制水分便不好摹臨，擱置下來，一直到無意間在一本散文合集裡遇到汪曾祺。汪曾祺說，在雲南，人人叫它葉子花，因花和葉形狀相似，不過顏色不同。他還告訴讀者說，在昆明這花很多，「夏天開花。但在我的印象中，它好像一年到頭都開，老開�荂A沒有見它枯萎凋謝過。大概它自己覺得不過是葉子，就隨便開開吧。」看見飽亮赤艷的三角梅努力綻開的姿態，無人不為這隨便開開的花的熱情奔放和無處不生長的活力十足而讚嘆不已。

據說十八世紀中葉，一位專門收集奇花異草的植物學家把三角梅從南美洲引種回國，因此三角梅又名南美紫茉莉。提供這資料的黃老師在文中書寫植物學家首次見到三角梅的情況：「......第一次看到三角梅以蔓生的枝條茂密地爬滿了房子的牆上和屋頂，高高地炫耀�茪颸n美洲的太陽更耀眼的紫紅色花朵時，一定是重重地發出了一聲驚嘆的。」閱讀的時候微笑起來，黃老師寫的恐怕是自己和三角梅首次相遇的心情吧。

汪曾祺寫三角梅，並提起初訪福建時到鼓浪嶼拜訪舒婷。我們這回受邀到廈門采風的首個景點，安排的正是鼓浪嶼。當年在廈門大學求學，白天積極讀書，奮力到頭昏腦脹的下午，同住的瑞典女孩珍妮把書一合，站起來就說，走吧。兩個寂寞的同學結伴到南普陀寺車站，搭上開往輪渡碼頭的巴士，有時半路在中山公園下車，到廈門畫院去看中國畫，多數時候直達碼頭，興高采烈地和人山人海的下班島民擠船，目瞪口呆地看他們在輪渡的門已關上的情況下，還不停攀爬到船上來，歉疚地考慮更換上島時間，把位子讓給工作了一天心急回家的島民。隔天臨近黃昏，兩顆心又蠢蠢欲動，相約鼓浪嶼。夕陽晚霞海浪濤聲，沒有車油煙味人人步行的島，繽紛鮮艷的花朵和古老蒼勁的大樹，殖民地風格的老建築，日日召喚�茖潃荇I頭讀書的女生，最終禁不住誘惑，又再搭上巴士，到島上漫步閒遊，等待紅艷夕陽悠緩落下，吃過晚餐再乘搭輪渡過海回大學宿舍蔡清潔樓。

那時不懂欣賞小小的三角梅，島上那些高聳入雲，可容數人環抱的年老歲高鬍子長到地上的老榕樹，更教忍受孤單而心情浮躁的人感覺實在些。今日島上氣候涼快陽光明媚，一行人決定徐步慢行，在鐵花圍牆上畫�茩絳眵顫鼓漱蓿曏怴A幾株熱切渴盼遊人目光的三角梅正盎然忘我地火般燃燒起來。

長在鼓浪嶼的三角梅還在舒婷筆下到處大蓬大蓬綻開，「是喧鬧的飛瀑/披掛寂寞的石壁/最有限的營養/卻獻出了最豐富的自己/是華貴的亭傘/為野荒遮蔽風雨/越是生冷的地方/越顯得放浪、美麗/不拘牆頭、路旁/無論草坡、石隙/只要陽光常年有/春夏秋冬/都是你的花期/呵，抬頭是你/低頭是你/閉上眼睛還是你/即使身在異鄉他水/只要想起/日光岩下的三角梅/眼光便柔和如夢/心，不知是悲是喜」。日日鮮亮熱烈地怒放�蚕芚給銢鶞漯寣A叫詩人在異地他鄉想起時，心便柔軟了。

從菽莊花園出來時，作家團中有人問，怎麼不聯繫舒婷呢？有人回答「這段時間她好像不在」。幸好，不然錢鍾書說過的，去看生蛋母雞的故事，就會可笑地重複。吃個好吃（或難吃）的蛋，不一定要去看生蛋的母雞吧？旅遊路上，看花看樹看風景，就已經是一程豐盈的享受。

花園之島鮮花繁茂的美生出一股叫人無法抗衡的魅力，遊人不停地拍照，照片裡，三角梅並非主角，卻處處可見。花兒那麼小，那麼薄，出現時枝連葉，葉連花，花連枝，有時鋪天蓋地，有時此起彼伏，有時壯闊浩蕩，總是密密麻麻，遍地欲燃，叫人看見春天的勃勃生機。

去年春日台灣行，回來畫了許多花，寫了許多花，自己看�茪艄芶w喜。這些年來，繪畫和文章裡花開不斷，積累不少，自我勸告，也許應該適可而止。今春到廈門采風，出門前決定回來不要再畫花、寫花，可是，一路上花影簇簇，為每日活動做記錄的簿子不小心弄丟了，回來至今，在腦海裡影影綽綽的全是春日盛開的三角梅。

就寫一寫廈門的三角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