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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荇菜是一種非常喜歡潔淨的植物。網絡圖片
文:馮 磊
荇菜,又名水荷葉。我總是把它和睡蓮混淆。原因是,它們的葉子極其類似。不同之處在於,二者開花的樣子不同。
華北農村有人娶親,必在棗木大門上張貼大紅色對聯。一般而言,門心是「關雎起化,麟趾呈祥」,或者是「石投蘇水,月照秦樓」,門對則一律是「詩歌杜甫其三句,樂奏周南第一章」,這是引述《詩經》中的典故。「關雎起化」無疑是從「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而來,「周南第一章」指的也是《關雎》。我曾教中學語文多年,每年都帶着學生朗誦《關雎》。先給孩子們講一遍《詩經》裡的愛情故事,神往一番之後,大家齊讀或者背誦:「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其間搖頭晃腦,儼然是一群古代私塾裡的蒙童。
只是,我很少留意荇菜。
記得自己讀中學的時候,和很多人一樣,極喜歡大詩人徐志摩的《再別康橋》:「那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在康河的柔波裡,我甘心做一條水草」......徐志摩是情聖,給後人的感覺是,他的一生只為詩歌和愛情而活着。但事實並非完全如此。
徐志摩是一個酷愛自由的人。他的不同凡響之處,在於始終知道自己要什麼、愛什麼。這種鮮明的個性,不僅難以獲得家人的理解,連他的老師梁啟超都頗有微詞。只是,人生短暫,中庸和特立獨行究竟哪個更好一些,也是個見仁見智的話題罷了。
徐志摩遇到陸小曼,是在一九二五年。這一年,徐二十九歲,陸二十一歲。他們的愛情如膠似漆。陸是個喜歡交際的人,開銷極大。徐為此四處奔波兼職賺錢,供陸開銷。陸生活奢侈,租住了一套豪華的房屋,月租一百大洋。家中養着十四個僕人,還要買漂亮衣服、聽戲打麻將、趕夜場跳舞,甚至抽鴉片。
徐對陸百依百順。即使陸與翁瑞午同榻抽大煙,極其曖昧,徐也為其百般辯解:「夫婦的關係是愛,朋友的關係是情。羅襦半解,妙手摩挲,這是醫病;芙蓉對枕,吐霧吞雲,最多只能談情。」這辯解多少有些蒼白。只是,安靜的夜晚,大詩人回味着「那軟泥上的青荇」這一句的時候,是否也因此感覺到一絲苦澀呢?
徐終於因愛而死。這一點,有點像因決鬥而死的普希金。
於是,在討論婚姻時,有人總結說:「無論如何,都不要和一個最愛的人結合。」
這話,不知道究竟有幾分道理。
網絡百科中說,青荇,即荇菜。網上又有文字說,荇菜本身是水環境的標識物。荇菜所居,清水繚繞。至於污穢的地方,是見不到這種潔淨的東西的。
這樣看來,荇菜竟然是一種非常喜歡潔淨的植物。在沒有電燈、電話、電腦、電影和電子書的時代,男人們一覺睡到天亮,之後扛着木耜下田。至於女人,她們要縫補衣服、撫養孩子,還要採摘果蔬、餵養牲畜。
成群結隊的男人下田幹活,在水邊遇到青春氣息撲面的女子。老人們點點頭也就過去了,中年男子則悶着頭往前走,或許是擔心家中婆姨的火眼金睛。有年輕的小伙子從後面一路趕來,看到一邊採摘一邊哼唱的女子,頓時心情激盪。
樸素的愛情,就是這樣在一瞬間被激發出來的。西方人所謂的荷爾蒙和多巴胺都是冷血的詞彙。在遙遠的古代,一個身材結實的小伙子在路邊瞅了一眼採摘荇菜的女子,他的內心已經種下了愛情的種子。之後,他們相約一起爬到山坡頂上數星星,在酷熱的夏夜,一起去遠離村子的水潭裡嬉戲,然後生兒育女和白頭到老。
真的愛情,或許真的不需要十四個僕人,不需要一百大洋月租的房子,更不需要鴉片煙來營造氛圍。一九二〇年代的北京城,在提供愛情消費方面,遠不如兩千年前大家採摘荇菜的那條小溪流來得實在和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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