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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 拉
「這裡叫百花村。」南安女子帶惠安女子到漳州，路過一條不起眼的小路，她指着一排矮矮的房子告訴我。那時，我們坐在一種叫板車的交通工具上，天氣不冷不熱，板車就像人力車，只不過不是用拉的，是一輛裝有木板作為客人座位的三輪車，車伕就在我們坐板旁邊用力踩踏，板車四面毫無遮掩，有風迎面吹拂，感覺挺涼快。這個體驗異常新鮮，這村子的名字很特別，原來世上真有百花村，以為是古代或武俠小說裡才有的地方呢，於是牢牢記住了。
那是1993年，鼓起勇氣自己拎個行李箱，單身一人到廈門大學學習。身為福建人，出生在海外，根本不知福建歷史，在廈門大學聽說按年代的順序，應該是先有漳州，然後才輪到家鄉惠安的泉州。廈門名氣雖然響亮，海外遊子們大都知道，但是後來才發展出來的。人在南洋長期以為排名是廈泉漳，怎麼人到福建就變成漳泉廈了？驚訝之餘，決定到漳州老城看看。交通頗不方便的年代，我們一大清早先是搭公共汽車，沒空調的，且無開車時間表，需待搭客坐滿才發車，老舊的公車吃力地從廈門來到漳州，抵車站下來，南安女子說我們坐板車吧。還未聽清楚交通工具的名稱，她伸手一招呼，一部我不曾見過的板車到眼前來了。
「百花村裡全是花。」南安女子客串導遊為我介紹。經過時只見小路兩邊果然都是花，板車速度雖慢，但也一個晃眼便過去，時光同樣晃一下眼便過去，後來再到漳州百花村，已經是2015年歲杪。
漳州的冬天天氣正好，和北方冬天大不一樣，既不下雪也不落霜，從住宿的賓館大堂走出來，空氣中蘊涵微微寒意，比涼快更冷些，恰到好處的讓女人有機會穿上冬裝，作不同的打扮讓自己和別人看着新鮮，又不必將自己包得像裹膄l那樣臃腫，這樣的冬天受人歡迎。所謂的銀裝素裹，茫茫大雪從天而降的雪花飄飄美景也就沒機會出現在漳州。然而，這卻是適合鮮花瓜果生長的氣候，於是漳州被稱為「花果之鄉」，抵達漳州一看便曉得當之無愧，毫不過譽。幽雅的漳州賓館被一個大花園包圍着，綠樹成蔭，鮮花盛開，為開會忙碌地進出之間，正好是賞花之時，來回之際叫計程車司機停在賓館園林外，徐徐漫步，細細觀景，一邊感受漳州的冬天仍有百花綻放的艷麗、溫暖和美好。
初次到漳州，南安女子已詳細說過，這「花果之鄉」有三寶，一是「八寶印泥」，有「入水經火永不褪色」的特點之外，被人稱頌的還有冬不凝固、夏不吐油的優勢。另一寶是全世界著名可治療多種腫痛病症的中藥「片仔癀」，以上兩寶，無論任何時候到漳州，隨時隨地可以尋着。另外一寶，是被古人形容為「凌波仙子」的水仙。從花的名字聽不出有什麼特別，然而，倘若季節不對或機緣不足，要見它一面還不容易。那年路過百花村，只聽南安女子說，漳州的水仙要在農曆正月的春節期間才開花。後來多次到漳州，甚至三次都去了位於漳浦，以花卉奇、多、艷聞名的東南花都，卻始終和「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沉為骨玉為肌」的水仙緣慳一面。然而，「天下水仙數漳州」，人到漳州，不見水仙絕不死心。
有一年五月在廈門，原籍龍海的朋友刻意安排我到龍海市的浮宮鎮去採楊梅，龍海正是水仙花的產地哩！開始進入夏天的龍海，滿山紅得發紫的楊梅，一株水仙也不見。吃着大艷紅味美的楊梅時，想起宋代平可正的詩歌「味方河朔葡萄重，色比滬南荔枝深」，感覺楊梅的味道真太甜美，可是，這裡可是水仙花的故鄉呀！略帶惆悵地回來了。縱然眼不見水仙，當代詩人艾青詠歎「不與百花爭艷，獨領淡泊幽香」的水仙，仍在愛慕水仙的人心裡，開得正盛。
走向百花村的路，距離不算太遠，卻花了二十年，這趟搭計程車過去，離開市區五公里路，不必二十分鐘便抵達。據傳明朝永樂年間，宋代理學家朱熹的後裔來這裡避禍，種花度日，發現氣候適合，過後世代相傳，種花賣花。下車一眼望去，家家戶戶門裡門外皆是花，一片五彩繽紛姹紫嫣紅。每年有三分之一時間住在漳州的Z，愛花如命，知我亦是花癡，曉得我人在漳州，非要陪我一起來看花。
兩個南洋花癡面對那麼多種類的花，喜不自勝。逛來逛去，由於隔日便要返家，沒法買花，在花叢中漫遊，聞着花香，看着花開，快樂地像遇到好朋友一樣喚着它們的名字：「康乃馨！聖誕紅！風信子！茶花！三角梅！茉莉花！好香的香水百合！這麼多品種的菊花！哎呀！你看這裡有說明，原來這花叫仙客來，我們一直叫紫羅蘭是叫錯了？那是八仙花，我在日本小說裡讀過。快來快來，這裡有鬱金香呢，不必到荷蘭去看了！你看，這是真的臘梅和真的梅花呢！」在馬來西亞，春節期間，華人的梅花情意結促使很多心念梅花其實沒真正看過梅花的人，對着圖片，以手工製作梅花和臘梅，擺放在家裡增加春節氣氛。緩慢的腳步在每一家店舖的花海中留連，不同的花卉、不同的姿態、不同的香味，卻同樣都很美麗。
一陣清香撲鼻來，還沒仔細看清楚，Z就說：「哪！你在尋找的水仙花。」一家花店門口的桌子上有茶壺、茶杯、紅棗和龍眼乾，還有一束綻放的水仙花，隨隨便便地插在一個不是花瓶的玻璃瓶裡，卻無損花的美貌。這花店的老闆未免太會享受了，觀賞水仙，聞着花香喝茶，這樣喝的茶也增添了水仙的香氣。老闆手上忙着修切水仙的球莖，一邊親切地招呼：「來喝茶呀。」如果不是因為陌生，真想坐下來喝茶看水仙，那就可更深切感受一下巾幗不讓鬚眉的秋瑾歌詠的水仙詩「瓣疑是玉盞，根是謫瑤台；嫩白應欺雪，清香不讓梅」。
百花村中百花開，遊人旅客紛紛來，有人來買花，有人來看花，欣賞不同韻味、不同風情的花，聞着馥郁怡人的芬芳花香，沉醉花叢中，沐浴花香裡，人人心情舒暢，而我比所有的人都多一份喜悅，縱然遲了二十年，卻終於覓着我夢中的水仙，因這一場相遇，冬日裡的百花村給了我春天的美好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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