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 倩
近日,微信圈裡的一組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朋友的母校迎來70周年校慶,他和老同學相約回到校園,身蚞ル耵A,來到教室裡,模擬當年上課的場景,令人無不感慨萬千。懷舊、追憶、尋覓,以這種方式為母校慶祝生日,頗有時尚氣息。然而,校慶對我們的意義是什麼?是滿足自我的一次同學會,還是母校精神的一種新闡釋?當我們談論校慶的時候,該談些什麼呢?
我所居住的這座高校,即將迎來60周年校慶。我生於斯、長於斯,在這裡度過童年,迎來三十而立。學校的變遷,和荇犮N的脈搏,踩茠懋|的鼓點,也見證荍畯怌a庭的變化。爺爺是學校裡的元老級人物,自建校來到這裡,扎根一生,從未離開。他是一名駕駛員,帶過的徒弟數不過來。後來,他給校長開車,接觸過很多領導,在今天看來,這些領導是學校的開拓者,也是領路人。聽父親說,當年,爺爺整天出差,走南闖北,開車接學生也好,運送物資也好,從未出現過任何差錯。即便在家,也是廢寢忘食地工作,常常半夜裡去接站,因此他對老火車站非常熟悉,大冬天零下好幾十度,他在站台上候荂A凍得直跺腳。
爺爺退休後,經常給我講過去的事情。他18歲來到學校,參加工作,自己不識字就跟茼r典自學。工作後,趕上「文革」,學校停課,批鬥挨打,他也沒有逃過這一劫。有人告發他有海外關係,將他關進學校的小炮樓裡,輪番審訊,讓他寫檢查。那個時候,爸爸和姑姑在上中學,想念爺爺就遠遠地透過小炮樓的窗戶眺望。不久,姑姑去送飯,終於見到了爺爺,眼裡含茞花,抽泣得說不出話來。這其中的很多細節都是父親告訴我的。「我開了一輩子的車,從來沒有出過一次事故,可以很自豪地說,我沒有遺憾!」爺爺帶荍琤X門,每每坐車,他都饒有興致地給出租司機聊起這些。說話的聲音,微微顫抖,可以看得出他很是激動。他的目光中有一種堅定的東西,我覺得這就是理想。
或許,在今天我依然無法理解爺爺對這片沃土的摯愛,以及對駕駛工作的赤誠,但是,每每回憶的時候,我彷彿看到一張張熟悉的臉龐,在望荍畯怴A敬畏感油然而生。置身校史館裡,駐足在一些老照片面前,我的思緒翻飛。映入眼簾的是歷任學校的領導,目光掠過,那些帶蚥曋讀熒茪龤A那些曾經熟知的名字,勾起了我很多回憶,又百感交集,濕了眼眶。時光的健蹄噠噠向前,帶我穿越回過去:最初,學校大門與職工宿舍對荂A放了學後我和小夥伴把書包扔到傳達室上,一溜煙兒的鑽進學校裡玩耍。教學樓前,大操場上,小花園裡,大柳樹下,處處迴盪荍畯怐瘍w笑聲。折柳枝,做成圈,戴在頭上,在操場上瘋跑,天黑了才想起來回家。到了周末,學校的大禮堂會放電影,剛吃過晚飯就聽到樓下的喊聲,我們結伴前往學校。電影開場後,我們就跑出來,在二樓地板上玩耍,時間久了,地板變得[亮。
我對學校裡的大樹情有獨鍾。我在老樹下乘過涼,避過雨,玩過過家家,看過螞蟻搬家;老樹,見證過很多重要的事情:學生的第一次約會,孩童的第一次走路,職工的第一次開會。冬天,在樹下給教職工發大米、發白菜的場景,我至今記憶猶新。老樹是學子們的情感樹洞,老樹是教職工的精神驛站,老樹是所有人的心靈家園。老樹,教化人;老樹,強壯人;老樹,說到底,是一座學校的靈魂和根基。此刻,我想起陳平原先生在專題演講中的一幅老照片,照片上是西南聯大教授朱自清、羅庸、羅家常、聞一多、王力的合影。他說道:「聯大有什麼值得驕傲的?聯大有精神:政治情懷、社會承擔、學術抱負、遠大志向。聯大人貧困,可以不猥瑣,甚至可以說器宇軒昂,他們的自信、剛毅與聰慧,全都寫在臉上。」如此明亮、乾淨、自信的合影,那是一種由內而外、充溢於天地間的精神力量。同樣的,我從歷任學校領導照片中,也是感受到了這種強大的精神力量。無論是西南聯大,北大,還是我們交大,異曲同工的地方都是大學精神的賡續和傳承,點亮每一個人的心路,還有青春夢想。
是的,大學永遠青春荂A年輕荂A因為精神的根植和葳蕤。「能追憶者,此始是吾生命之真。其在記憶之外者,足證其非吾生命之真」,對於一個人,一所學校,都是同樣的意義。依稀記得,後來,學校大門遷移到西邊,再後來,本校搬到長清大學城。大門變得愈來愈氣派,教育的道路也愈來愈寬廣。一座學校對人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是潤物無聲的。今天,談論校慶的時候,談論的其實是一種文化,一種精神,一種品格。這種文化,根植於民族文化和歷史文化,雖然沒有經歷過抗戰內遷的顛簸,沒有經歷過烽火歲月的煎熬,但是,她與共和國同呼吸、同命運,經歷過創建時期的艱難,飽受過文革時期的蹂躪,遭遇過發展時期的瓶頸,一路走來,勇於向前,不懈奮鬥,創造輝煌。這種精神,根植於大學校園的人文精神,是「明德至善,格物致知」的精神,是自強不息,以人為本的精神。這種品格,根植於每個學子和教師的心靈,是先做人、後做事的至善,是不隨波、不放棄的態度,是向上求索、追求卓越的品格。大象無形,大音希聲,文化、精神、品格就在校園的一草一木中,就在土地的一朝一夕中,化為永恆的風景。
反觀當下,大學遇到前所未有的衝擊和裹挾,昔日的樂園和淨土變得浮躁起來,時代的車輪飛快向前,大學精神卻是正在流失。且不說學術不端、論文造假,師生反目、關係惡化,獨立思考和懷疑精神極度退化,「韓春雨」式的創新變得鳳毛麟角,從側面反映出校園生態環境的失衡,以及文化格局的轄制。愈是這樣,愈應溯本追源,找回初心,大學精神的回歸就是校慶的最好註腳。正如北大校友陳以真先生的有感而發:「校慶,校慶,題中之意本來少不了對傳統精神的重新感受和懷念,繼承和發揚,檢討和提高。」他還說道:「如果非要把生日看成一個節目,它首先應該是『懺悔節』。懺悔自己前一段生命歷程中的失誤和不足,讓靈魂接受一次洗禮;同時,它應該是『感恩節』,感謝他人在前一段生命歷程中給自己的撫育和愛護。」
可見,校慶不只是重溫往事,回憶過往,不是湊熱鬧、秀財富,而是在反思和感恩中向前,讓精神的火炬熾烈燃燒,點亮美好的未來,成就青年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