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翼民
儘管到了「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的份上，我還是保持着每月理一次髮的習慣。
理髮，不是簡單的剃頭，要把有限的頭髮整理得井井有條才是，自然還包括修面這樣的程序，不經過修面怎麼能叫理髮呢？從前揚州的理髮師擅長的就是修面，那種修面的過程才叫享受，--剃刀在面孔上靈活自如、遊刃有餘，每個角落都不會錯過，如眼角、眼皮、鼻槽、耳溝、耳廓等部位，讓人覺得酥癢、爽快，面目為之一新。所以從前有的理髮店掛起這樣的對聯：「進店烏紗宰相，出門白面書生」，極是形象生動。
我家附近有家小理髮店，有五六張理髮椅子，一應設備齊全，店堂清爽，師傅整潔，收費也相當合理，所以生意一直不錯。我每次去理髮都得候上個把鐘頭，好在有報紙和雜誌打發光陰，再者，聽聽理髮師和顧客的對話也不失為一種生活的體驗。自然，我更願意欣賞這家理髮店裡的幾位師傅，包括女老闆。
女老闆三十出頭，長得形貌端莊，是正宗的揚州人，揚州話說得刮拉鬆脆，吳方言也講得圓熟有味，很有些想像中的阿慶嫂風味。她手下的四五個師傅都是年輕女子，都長得不錯，個別的還挺漂亮，比方有一個姓李的女孩，戴着眼鏡，相當的清秀，完全是大學生的行藏。我曾多次接受過她的理髮服務，感覺甚佳，有過幾次交道，熟悉了，說話也就隨便了。我問過她的經歷，她說自己也是揚州人，出身農村，高中畢業未考上大學就繼承了父親的手藝闖南方了。南方賺錢容易，她也賺了些錢，但那地兒有點兇險，稍不自重，就可能滑入色情的或準色情的泥淖，她是一本正經靠家傳的理髮技藝吃飯的，在那兒做了兩年，同伴中大多捨棄理髮技藝而「橫向發展」了，她不想這樣的「橫向發展」，遂不容於環境，還是抽身回到了江南這個比較傳統的地方，正巧碰到了老闆娘這樣的同鄉，就應邀留在了這家小理髮店裡了。
小李師傅手藝確不錯，修面的技藝更出眾，刮鬍鬚如快刀刈稻麥一樣利索，並且角角落落都能收拾個遍，不過有的地方她是不會輕易下刀的，譬如脖子裡幾莖不規則的雜毛，按她的說法，那叫「龍鬚」。按父親的訓誡，男人的「龍鬚」是動不得的，不然會壞了前程，包括官運和財運之類。我說我才不稀罕那幾根所謂的龍鬚呢，都一把年紀了，不成還戀着蝸名蠅利？一律將其刮淨便了。她就笑了，說是其實她也明白那是荒誕不經的，但她的老爸再三告誡她，一定要跟顧客說明白那是「龍鬚」，是剃不得的。於是絕大多數顧客就信以為真了，並為自己長有「龍鬚」而得意，尤其是南方這地兒，都信「龍鬚」之說。有的同行忘記了訓誡，不小心刮去了顧客的龍鬚，還被訛了錢才了事。她當然很小心的，先要問過才動手。除此，父親還教了她許多別的生意經，如稱鼻樑高的顧客應稱之謂「隆準公」，就是《三國演義》中劉備被人稱作「隆準公」，是富貴之相，顧客聽了會高興的。我就誇讚小李師傅的「生意經」。老闆娘聽到後會意地說，小李帶來的「生意經」還真靈，她在店裡推廣開了，效果不錯，比那種所謂「洗頭房」招徠生意的方式正大光明。也基於這一點，她希望她的理髮店能樹立一方正氣，讓店裡的女孩子都成為正正經經、像模像樣的理髮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