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寶民
千百年來,中國學人始終奉行「學而優則仕」的原則,把「成為帝王師」、「致君堯舜上」當成最高理想,不滿足於僅僅在學術上取得成就,還想在官場上有一番作為,於是,便想方設法往官場中擠,以達到進入仕途的目的。當然,並不是所有的學人都有官癮,學者傅斯年就把官位看得很淡,不但不主動跑官、要官,就是面對送上門來的官帽,也一概拒絕,表現出了難得的淡泊境界。
因北大校長蔣夢麟表示要加入以宋子文為首的行政院(任秘書),所以,1945年8月初,國民政府免去了蔣夢麟的北大校長一職。1945年8月15日,日本裕仁天皇發佈《停戰詔書》,抗戰結束,第二天,教育部長朱家驊找傅斯年談話,要其出任北大校長,且強調說:此次任命不僅是教育部的決定,也是最高領袖蔣委員長的意思。北大校長一職,在天下儒林中的地位是有目共睹的,能被任命為北大校長,是相當光榮的一件事,但傅斯年卻拒絕了,他向朱家驊建議:由遠在美國的胡適回國出任北大校長一職,自己只在胡適大旗下敲敲邊鼓、跑跑腿。對於傅斯年的拒絕,朱家驊感到很為難,他對傅斯年說,這是最高領袖的旨意,自己不好更改,如果執意不肯就職,那你得自己向蔣公奏明。傅斯年深以為然,便於1945年8月17日上書蔣介石,以「賦質愚戇,自知不能負荷世務」、身體「逐年迫切,醫生屢加告誡,謂如再不聽,必生事故」等原因,建議任命胡適為北大校長。蔣介石見傅斯年說得懇切、只好同意。傅斯年拒絕出任北大校長,除了尊重胡適在當時學術界的分量之外,也說明他真的沒有官癮、只想一心從事學術研究、不想管理具體的行政事務,所以,放棄了別人求之不得的當官的機會。
有一次,蔣介石與陳布雷聊天,談到了「國民政府委員」一事,陳布雷說:「北方人不易找到可做國府委員者,黨內外皆如此。」蔣介石說:「找傅孟真最相宜。」陳布雷說:「他怕不幹吧。」蔣介石說:「大家勸他。」這件事傳到傅斯年耳朵裡後,他立即給陳布雷寫了封信,請他「不要開這樣的玩笑。」聲明自己不過是一介書生,處理行政事務不是自己的專長。
有一段時間,坊間紛紛傳言傅斯年將出任教育部長,傅斯年除了向外界做解釋工作外,還用一個辦法使傳言不攻自破:1946年2月6日,傅斯年10歲的兒子傅仁軌自李莊給傅斯年寫了一封家信,信中寫道:「方纔媽對我說:『大約六月裡我們可以到美國去,你高興嗎?』......可是我覺得我們家庭經濟很困難了。我和媽可以不去,但爸爸的病是需要治好的,所以您一定得去......」傅斯年把兒子寫的這封家書交給了《大公晚報》的編輯,由《大公晚報》在3月5日刊出,編輯在所加的前言中寫道:「......這裡提及傅氏即將出國事,按傅氏心廣體胖,患了嚴重血壓病症,因在中央研究院服務已歷十八年,故該院擬送其出國治病......」傅斯年這麼做,絕不是為了顯示兒子的才華,而是為了消除自己將出任教育部長的傳言,學者夏鼐在日記中的記載說明了傅斯年此舉的真實用意:「今日《大公晚報》登載傅先生小公子致傅先生一函,其中提及傅先生6月中將出國,蓋由於外間傳其將任教育部部長,故借此闢謠也。」學者岳南就此事評價道:「由此可見傅斯年處理此事的良苦用心,指東打西,巧妙安排,其高明之處絕非一般人所能及也。」
傅斯年之所以不願意做官,是因為在他心目中,對學術研究的興趣超過了做官的興趣,1946年2月19日,傅斯年曾給董作賓寫過一封信,在此信中,傅氏表達了「決不做官」的態度:「弟自三日來重慶,一直未回,心中極度不安。惟有一事聲明者,即弟決不去做官,在任何情形下不為此也。亦不離研究所入北大,目下只是為人拉夫,而定明是短期也。適之先生下月可歸,所以我對北大的責任四月也就結束了。......弟最後聲明一語,決不捨研究所而做官......」
傅斯年不願做官,除了醉心於學術研究、不想受行政事務的干擾外,更主要的,是想保留言論的自由,因為當了官兒之後就不能隨便說話了,特別是就不能隨便批評政府了,這是「傅大炮」所不能忍受的,1946年3月5日,傅斯年給妻子俞大綵寫了一封信,信中說:「說我做官的話,是這樣的。謠言歸謠言,內容也有原因。中共向我說『我們擁護你做教育部長』,我說:『我要言論自由,向來罵人的,今天不為人所罵。且我如果要自盡,更有較好的法子。』......你想,我罵人慣的,一做官即為人罵,這是保持言論自由。做個『一品大員』(國府委員),與那些下流同一起,實受拘束,這是行動自由。你放心,我不會沒出息做官去。我不是說做官沒出息,做官而不能辦事,乃沒出息。我如何能以做官『行其道』呢?」1946年3月27日,傅斯年給蔣介石寫了一封信,在信也表達了同樣的想法:「頃間侍座,承以國府委員之任......知遇之感,中心念之。惟斯年實一愚戇之書生,世務非其所能,如在政府,於政府一無裨益;若在社會,或可偶為一介之用。蓋平日言語但求其自信,行跡復流於自適,在政府或可為政府招致困難,在社會偶可有報於國家也。」
那麼,傅斯年是不是什麼官也不做呢?也不是,在抗戰期間,他曾當選為國民政府參政會參政員,且連續多年當選,但這與他「無官癮」的性格並不矛盾,在給蔣介石的信中,他這樣解釋道:「參政員這事,亦緣國家抗戰,義等於徵兵,故未敢不來。今戰事結束,當隨以結束。以後惟有整理舊業,亦偶憑心之所安,發抒所見於報紙,書生報力,如此而已。」
傅斯年拒絕做官的選擇,讓我們看到了他精神世界裡純真的一面、向世人展示了他的凜然傲骨。在以官為本、以官為貴、以官為尊的思想日益嚴重的今天,傅斯年的這種選擇就更顯得高貴,這樣的人格修為,無疑值得我為之投去敬仰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