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潔華
關於人臨終前或會有「迴光返照」這一回事，聽來有點神秘，同時又耐人尋味。
這事並非發生於所有臨終的人身上。有些人一睡不醒，也有在懨懨或嗎啡的影響下安靜離世的，迴光返照便顯得不尋常，但又言之鑿鑿。有說一些患上了腦退化者，身體亦衰弱了，但離世前兩三天，忽然會恢復正確的記憶，提起真人真事，連時間地點都很吻合，認知能力比腦退化之前還要好。這些事情我沒有見證過，或許讀者會有不少例舉證明。當然，既然不過是「迴光返照」，未幾又會故態復萌，有關概念的悲情意識，在命不久矣，也是生離死別的代號。
分析之下，迴光返照還包括態度，即對某些值得快樂的事情感到快慰，甚至興奮，此舉實在令親人感到安慰，因而非常珍惜這些短暫的時刻。但我們的記憶，除了所曾發生的事件內容外，還有是關於情感的。電影《情書》中述說老妻患了腦退化，連兒女都忘記了，視每天前來陪伴的老夫如陌路人。夫妻年輕時曾經排除萬難，失愛了又再重聚，那份愛情刻骨銘心。丈夫對妻子的失憶忿忿不平，鍥而不捨地向她述說這段歷史，且當作是他人的故事，不容她抗拒或否認。原來對深情的記憶以及聯想還是甚有效果的，感情的索引可以帶回具體的記憶，說明愛並不是抽象的，而是具體地套在獨特的個人身上，無可取代。
我沒有見證過迴光返照，但有關的感覺可以跨越一個人的生命，讓死灰復燃。學長的妻子患上腦海綿化，醫生原說只有兩星期性命的，但當丈夫在她身邊唸起詩篇，對她無微不至，她又好像愛不捨地多活了一年。追思會上，她的好友們聚合了她生前寫過的文字、通信和詩歌，朗誦了一篇又一篇，談起她生前對鮮魚的熱愛，對香港社會的殷切關心，熒幕配以她一幅幅的生活照，這又活靈活現地喚醒了眾人對她的記憶。迴光返照這回事，原來又是愛與懷念的投射，不只是客觀的一個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