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佺
鄉村的夜晚，如今已見不着火把了，但漆黑的山村小路上，那一團忽閃忽閃飄動的火焰，一直在記憶中閃爍。
那時候的農村，一個「窮」字可以概括。沒有樓房，沒有電燈，沒有電話，沒有收割機和脫粒機。糧食不夠吃，衣服不夠穿，孩子上學交不起學費，不少人住着茅草房，風一吹，房頂的茅草被捲起，雨一下，滿屋漏水。常常睡到半夜被雨水滴醒，父母趕緊起床，用臉盆腳盆接雨水。那時候大多數農民在生產隊幹了一年農活，年終決算還是「倒找」，還得從家裡拿錢去生產隊買口糧。子女上小學的學費雖然只有3元2角、3元6角，大多數農戶還得給掛賬。學校對一些老實的農戶是可以實行先上學後補交學費的，對一些有了錢也遲遲不願去交的農戶，非要其交清學費才能讓子女上學。這些農戶拿不出錢，乾脆讓子女回生產隊參加勞動，實在太小，就為生產隊放牛。
但是，再窮也窮不住人們對社會主義的熱愛，再窮也窮不住人與人之間情感的往來。農村的人很粗獷，今天為家長裡短吵了一架，明天依然你來我往。小孩子就更不會就記仇了，今天為一句話打了架，明天依然一起玩耍。那時候小孩子之間最大的樂趣，莫過於去朋友家玩。當然，去了也就是和朋友說說話、做做遊戲，一起躺在被窩裡擺擺龍門陣，第二天早晨就回了家。如果正值農忙季節，晚上朋友還在忙的話，就幫他幹幹農活。父母見自家娃兒的朋友來了，總是樂呵呵的，拿出最好的東西招待。
去看朋友的時間，最好是黃昏。白天要上學，做家務，即使是寒暑假，白天也得放牛、割草、餵豬。如果晚上去朋友家呢，照明又是個問題。那時候農村電筒稀缺，即使有，還要有供應票才能買得到電池。至於馬燈，一家最多一盞，家裡照明還離不開它呢。黃昏時候，將牛兒牽回家，雞兒喚進屋，同父母打聲招呼，就可以出發了。路上一陣小跑，天完全黑下來之前，是可以到達朋友家的。
兒時的有天晚上，我去一個叫白碑溝的村莊看望一個朋友。走了很長一段山路，經過了很多戶人家，路上看到一隻瘸着腿的野兔，追了一陣沒有追上。走到一個叫「貓墩」的地方時，天空忽然下起毛毛細雨，並黑了下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那個叫「貓墩」的地方在一條河邊，河邊的斜坡上有戶人家，正房是屋瓦，廂房是茅草。我走到那戶人家屋簷下，剛要問有人嗎，一條狗從茅屋裡竄出，向我奔來，我嚇得連忙後退。狗要竄到我面前時忽然又停住了，原來牠的脖子上拴了一根細長細長的鐵鏈子，奔過來，只好望着我「汪汪」亂叫。聽見狗叫聲，從屋裡走出一位手裡拿着煤油燈的中年婦女。她吆喝住狗兒，把我請到屋簷口坐下，問我有什麼事？這時一位中年男子也從廚房屋走了出來。當他們聽說我是去看朋友，路上天黑了，來找火把時，問我從哪兒來的，家住哪裡，去什麼地方後，說他們家的夜飯熟了，要我吃了夜飯再去朋友家。我連忙謝了，說還要趕路呢，找個火把就行了。於是他們從樓上拿來一小捆麥草，分成幾把，每把用稻草把它們拴腰帶似的繫成幾節。中年男子用煤油燈點燃其中一把遞給我，另外幾把要我抱着，路上用。我右手拿着點燃的火把，左手抱着另外幾把，向他道聲「謝謝」，轉身離去。剛走幾步，中年婦女忽然在後面喊我等一下。疑惑間，她來到我身邊，塞了一個還冒着熱氣的麥饃饃到我的手裡，說這裡離白碑溝還遠，路上餓了啃兩口，填填肚皮；拿了一個竹編斗笠戴到我頭上，說淋了雨要感冒的，從小要注意身體；接着把一盒火柴塞到我的衣兜，囑咐如果路上火把沒對接上，熄了，就用火柴重新點燃，別拿着火把還要摸黑路。我心裡一熱，向她鞠了一躬，連聲「謝謝」！
山村的夜，一片漆黑；山村的路，彎彎曲曲；山村的雨，細細密密；山村的田野裡，各種昆蟲的鳴叫聲此起彼伏。山村的小路上，一團火焰忽閃忽閃地飄動着，照亮了山村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