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惠娣
清晨，下着飄忽如絲的雨，空氣濕潤輕涼，與三五知己相約去遊張炎將軍故居。
走進故居，一幢紅磚洋樓屹立在眼前，古樸肅然。撩人眼簾的是，故居庭院的圍牆上爬滿了劍花的綠莖。劍花又名霸王花，屬仙人掌科，它的莖狹長，三有節，狀如節鞭，向四處蔓延，一節一節地向上攀登，所以又稱量天尺。霸王花莖像無數綠蛇盤踞在圍牆上，又像伸出的綠手臂，節節攀爬。更令人驚艷的是，肥厚的莖上開出無數碩大無比的霸王花，花色潔白，花香奇艷，儼然成了一堵花牆。數不清的霸王花就像舞台上盛裝的美少女，都微昂着頭，蘭花指輕拈着裙裾，翩翩起舞。故居管理員李伯伯熱情地摘下十多朵霸王花贈給我們，於是，我們每人抱着幾朵霸王花，欣喜而返。面前的霸王花，帶我穿越回到了童年。
小時候，我是種過霸王花的。
那時候，我約摸八、九歲的光景，依稀記得，那株霸王花的莖是我在野地上撿回來的，隨手扔在了我家門前的土牆邊。不久後，竟發現這株霸王花莖生了根，且順着土牆往上爬。再後來，在它三角形的綠莖上長出一個個像拇指般的小蓓蕾。小蓓蕾慢慢地長大，直至長到如拳頭一般大，終於有一天，它攥緊的拳頭慢慢地張開了，露出潔白如雪的花瓣，如少女張開的裙裾，它的花蕊黃色，呈流蘇狀，像一串穗子。花朵艷麗可愛，香氣清淡宜人。我的奶奶站在牆邊，喃喃地說：「開花了！這東西竟能開花，真是稀罕了！」
那時，奶奶七十來歲，精神仍矍鑠，手腳仍利索。在我出生前，我的爺爺就去世了，所以我從來沒見過爺爺，「爺爺」兩字於我是完全陌生的。奶奶在三十一歲就守了寡，是她用柔弱的雙手獨自拉扯着五個子女長大，用瘦弱的雙肩支撐起一個風雨飄搖的家，奶奶吃過多少苦、有着如何驚人的毅力，是今天的我難以想像的。
我十三歲那年，到鎮上唸中學，一周才回一次家。奶奶一直悉心地照料着那株霸王花。開花了，她把花朵摘下來，曬乾，製成乾花作煲湯材料，具有清熱、潤肺、止咳的功效。每次等我回家，奶奶都拿出捨不得花的錢買一斤豬骨，熬霸王花豬骨湯給我喝。那一碗湯，湯鮮味美，還有奶奶濃濃的愛，我喝得無比幸福。
我十八歲那年，考上了夢寐以求的大學。母親卻在這時候病倒住院了，治療費用去了家裡僅有的積蓄。籌不到我上大學的學費，父母很為難。奶奶知道我們的無奈，她拿出平時省吃儉用攢下來的三千多元給了我，使得我得以順利上大學。
唸大學後，我回家的次數漸漸地少了。每次難得回家，都見到奶奶坐在霸王花牆前，那情景，就像一幅油畫，充滿了深味遠意。我曾與奶奶在霸王花下合影，照片裡，綠莖白花映襯下，鶴髮的奶奶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漾開了花，我站在奶奶旁邊，拉着奶奶的手，把頭靠在她的肩上，甜甜地笑。
我大學畢業後，留在了大城市裡工作，遠遠地離開了家鄉。偶爾回家，發現奶奶更老了。快九十歲的奶奶患了老年癡呆症，唯獨認得出我。她常常念叨着我，見了我，從房裡摸索出一包乾霸王花給我。那一年，父母蓋新樓，把門前的土牆推倒了，土牆上的霸王花也被推掉了。我家蓋起了一幢三層半的樓房。
不久後，奶奶駕鶴西去，永遠地離開了我們。突然發現，我的奶奶就像一株霸王花，頑強地抓住一捧泥土，在那暗淡的漫漫歲月裡，始終堅強地不斷向上，向着陽光攀爬，向着陽光開花，默默奉獻。
我想，我也要做一株霸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