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炒雞蛋。作者提供張愛玲
「雨前椿頭嫩無絲，雨後椿頭生木質」，在穀雨時節，正是香椿上市季節，在中國時令美食中，香椿以其特別的香味和鮮嫩大獲青睞，又因其稀少和「短命」而備受推崇。
小時候我家院裡就有兩棵香椿樹。每年未到清明，樹上就綻放淡白色的小花，星星點點、密密匝匝。穀雨之前，香椿芽變成清素淡雅的紫綠色，母親就說：「樹上的菜熟了，頭茬椿芽，最肥嫩也最香濃嘞！」父親就笑着領我們姐妹去「打香椿」。
香椿樹長得很高，樹冠上長滿嫩芽，不可能爬上去採摘。父親在一支長竹竿上綁一把小鐮刀，輕輕向樹頂掠去，鐮刀到處，一簇簇鮮嫩欲滴的椿芽便應聲而落，我們幾個忙在樹下撿椿芽兒。一陣忙碌，我們把收穫的一筐香椿芽送到廚房，媽媽就開始洗燙，再從後院雞窩裡掏出幾個剛落地的雞蛋......這頓午餐，因為有了噴香的香椿炒雞蛋，格外讓人饞嘴哩！
父親酷愛古典文學，此時就會斟滿一杯酒，唸起一首唐詩來：「嫩芽味美郁椿香，不比桑椹遜幾芳，可笑當年劉秀帝，卻將臭樹賜為王。」我問他這詩怎麼講？他慢慢將杯中酒喝掉，說，西漢末年王莽篡位，將劉姓皇親全部殺掉，只有劉秀一人逃脫，落難到湖北棗陽，又累又渴倒在一棵桑樹下，恰有一團桑椹掉入口中，救了他的性命。後來劉秀當了皇帝，想起此事，便回棗陽尋找那棵救命樹，竟將一棵香椿樹當成了桑樹，遂冊封香椿封為「樹王」......母親笑道：「這是傳說了，其實封香椿為樹王也有道理啊，香椿的香嫩真的可做樹中之王呢！」
自此，我對香椿格外喜愛了。尤其可貴的是，這香椿芽就像韭菜一樣，打下一茬又會生出一茬，總也打不完似的。慢慢地我知道，作為香椿的故鄉，香椿在我國源遠流長了。史書記載，早在漢代集市上就有香椿芽出售了。「門前一株椿，春菜常不斷」乃是古人生活場景之一。古人將香椿視為長壽樹，莊子《逍遙遊》就說：「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香椿樹於是成了父親的代稱，父親也被譽為「椿庭」，古詩中常見的「萱堂」即指父母親。如唐詩「知君此去情偏切，堂上椿萱雪滿頭」等。
我讀古詩，發現寫香椿的也不少。北宋文學家晏殊有一首《椿》：「峨峨楚南樹，杳杳含風韻。何用八千秋，騰凌詫朝菌。」既寫出榖雨時節香椿開花的韻致，又讚賞椿樹的挺拔堅固。蘇東坡以「豈如吾蜀富冬蔬，霜葉露芽寒更茁」佳句，讚賞了香椿的應時絕美。蘇頌更以「椿木實而葉香可啖」，讚歎了香椿樹的雙重貢獻--既貢獻可口的美味，又奉獻堅固的木材。金末文學家元好問一首《溪童》寫得真美：「溪童相對采椿芽，指似陽坡說種瓜。想是近山營馬少，青林深處有人家」，香椿遍佈普通人家，看似平凡無奇，卻美化了春意，有着無窮的生活情韻。
明代學者李濂更是直抒胸臆：「臘酒猶浮甕，春風自放花。抱孫探雀鷇，留客剪椿芽」，寫絕了椿芽奇特異香，增添了媚春景色。清代學者康有為的《詠香椿》云：「山珍梗肥身無花，葉嬌枝嫩多杈芽。長春不老漢王願，食之竟月香齒頰」，將香椿的外觀與內涵寫得淋漓盡致了！
我喜愛香椿，因為它不張揚、不炫耀，默默地開花、靜靜地發芽，不像梅花、桃花、杏花、梨花和月季、牡丹，它很像貌不驚人的桂花，擁有自己特別的芬芳。它無私奉獻嫩嫩的椿芽，讓它變成舌尖上的美味、保健養生的佳品，這種低調，值得人們尊重和效法。
我喜愛香椿，因為它是最有個性的食材，它獨特的氣味和新奇的芳香可以匹配任何菜餚，無論熱炒、涼拌或醃製，均能令餐桌錦上添花、平添韻味。除了香椿炒雞蛋，還可做香椿炒蝦仁、香椿拌豆腐、椒鹽香椿魚、涼拌香椿、香椿餃子、香椿千層餅等等，在煮好的擀麵條上添加香椿芽、芝麻醬和調味料，一碗美味的香椿拌麵就水到渠成了。
我喜愛香椿，還因為它是一種稀有藥材，兼有保健之功。在古代，香椿被成為「長壽樹」。祖國醫學認為，香椿藥用價值很高，椿芽味苦性寒，有清熱解毒、澀腸止血、健胃理氣、殺蟲固精之功。現代科學研究也指出，香椿對葡萄球菌、痢疾桿菌、傷寒桿菌都有明顯「殺傷力」，常吃之，頗有保健作用，香椿炒雞蛋就是一款難得的食療佳品了。
香椿炒雞蛋一向在北方菜系中久負盛名，如今也成了我的拿手菜。這道小菜外觀金黃翠綠，味道香辣鮮美，做起來也很便捷，只需將香椿芽洗淨，用開水略燙一下，撈出變涼後切碎，再將雞蛋磕入碗內，加入香椿末和鹽、醋、料酒及香油攪成蛋糊，倒入七成熱的油鍋，翻炒至雞蛋嫩熟，即可裝盤享用了。
北京人尤愛香椿，清明時節，老北京家庭最愛吃寒食佳品--香椿芽拌麵筋，據說過去它是京城春日最常見的一種小吃。我指的北京三里屯一家小館子就吃過，它是將香椿芽與麵筋，加上黃瓜絲和辣醬、麻油等攪拌而成，爽口而香辣，堪稱寒食佳品。
南方香椿樹不多，偶爾一見其身影。去年陽春，我與幾位閨蜜結伴去皖南旅行，在一座山野之處，忽見一棵高高的綠樹，小宋眼尖，驚呼「這是香椿樹呀！」大夥一陣驚喜，素有「假小子」之稱的小宋，竟然胼手胝足麻利地爬上樹，用手掐住一朵朵青翠欲滴的香椿芽，很快就收穫一塑料兜，我們捧着散發着特殊清香的「戰利品」返回駐地，讓店家炒了一大盤香椿雞蛋，好傢伙，片刻間風捲殘雲般全部報銷。小宋見大夥胃口大開，竟又跑了出去，一回工夫又捧回一大袋子香椿，讓大家美美地過了一把香椿癮！
其實南方人也喜歡這道菜的。前年去杭州采風，在一家小館字就吃到過香椿，不過不是香椿炒雞蛋，而是香椿拌豆腐，味道也不錯。記得周作人曾有篇《故鄉的野菜》，說「婦女小兒各拿一把剪刀、一隻『苗籃』去尋找野菜」，我不知這「野菜」是否包括香椿？但後來得知迅翁在北京居住，也喜歡香椿炒雞蛋的。
香椿之魅，只有品嚐之後，慢慢領略其真味，才能理解它的無窮回味和生活的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