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嘉儀 北京四中初二(七)班
最初草草讀文時,我以為《岳陽樓記》是篇借景抒情的文章,而憂就是憂愁的意思。讀至退亦憂進亦憂,我心想這人看個風景怎麼憂這麼多事?而後讀了梁衡先生的《〈岳陽樓記〉是怎樣寫成的》,對《岳陽樓記》和范仲淹有了新的認識。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放眼望去,范仲淹一生大抵分為兩個部分,一是憂,二是為憂奔波。一件件具體事件在梁衡先生的文章裡已經盡數講清,讀完范仲淹的一輩子,你會發現:每當「憂」字一起,勇敢和堅定定會隨之滔天而來。
多少次都是如此,比如說宋夏打仗的時候,十天他就能讓一座城池立地而起,他能忍茧h惜讓自己的兒子偷襲敵方的戰略要地。比如那次他親率幾萬民工修海堤,他能將對於未知大海強大的恐懼排開在外,能經得起漫長時間的煎熬。
大部分人原本都是有「憂」的,也憂國,也憂民。可然後呢?想想一己之力太過渺小退縮了,想想可能惹天子丟了性命又退縮了。可范仲淹:他一人心中有千軍萬馬。
他的憂後面藏茠滿A是一張巨大而精細的圖紙,裡面清清楚楚地寫茞z性思考過的每一步,要如何上報,如何整治,後果可能是如何......圖紙上站茈L的千軍萬馬,他們個個整裝待發,敲起漫天戰鼓,他們大聲吶喊荂G「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力量之大足以支撐范仲淹在天子面前扔掉恭維和虛偽。
伴君如伴虎,真話換來的當然不一定是真回報。范仲淹幾番入京,幾番又被逐出,他跪在皇上面前時憂茈L的「君」和天下百姓,被逐至遙遠江湖盡頭亦是如此。每一次他逆水行舟喊出真話後,大多換來的都是漠然和離開。
我想像茬o個人的模樣。年輕時他第一次被逐:他心中有不甘,滿腔熱血沸騰,他一定要回來,完成他的使命。真朋友和假朋友將他送到城門口,給他端上一碗美酒,他看茖重嶊滲蛹〞漲囥m與朋友們,略有惋惜地一笑,揚塵而去。第二次中年的他又被逐出這裡:他已有了幾番小事業,他回首看看皇都,皺皺眉頭,心想天子被蒙蔽了雙眼。走到城門口,幾位朋友已在等候,少了些人,有些已飛黃騰達,有些則和他一樣離開了。他走出城門,幾位朋友送出送行的話,他略帶欣慰地一笑,轉身離去。最後一次離開,他已至暮年:時光從來殘酷,三出青城鬢已如絲,回看身後市井,想起少時每一日與舊友策馬同遊,眼前物是人非,神情一時恍惚。他一路走到城門,沒有一人前來送行。最後遲遲追來一位,他端起一杯清寡淡酒,可是細雪已覆上眉目,清寒已入骨。他望向身後:今日城內遊人頗多,可無一人送行,看看眼前,天地廣大,可無一路可走。
驀然回首,竟是兩手空然!昔日舊友身在何方?吾誰與歸?他站在空蕩蕩的城門口,趕來的唯有曾經的風,吹起的卻已不是青絲;無奈苦笑一聲,心中百種滋味。半晌,默默離開。
你會問范仲淹難道沒有樂嗎?當然有,後天下之樂而樂而已。每一次他又救濟了一方百姓,他又治理了一場災難,他又平息了一次叛亂,那時笑容定會在他臉上浮現。哪怕孤苦,哪怕艱辛,哪怕孤單一人......
五十七歲的某一天,顛沛流離了三十一年的范仲淹忽然收到一封好友滕子京寄來的信。信裡夾茪@幅畫,畫茩垠蚴廜騇s的岳陽樓,它來自遠方的岳陽。好友附信請他幫忙寫一篇記,還寫道:「落甚成!待痛飲一場,憑欄大慟數十聲而已。」
暮年的范仲淹微微仰起頭,他可能想到了好友獨登高樓,望荋禰山色痛哭的模樣。思緒飄飛,輾轉至京城,他又想到了昔年自己晝夜苦讀,考取進士,也曾為了某事落淚......
他瞇起眼睛,窗外明亮的陽光映得那幅畫中的岳陽樓熠熠生輝。范仲淹撐起蒼老的身體,昔年淚痕早已風乾隨風散去。
他帶笑提筆,墨跡點燃了白紙,奪目光芒自那368字裡閃爍。文字間的他從不曾老去!就如同這篇《岳陽樓記》一樣。他跨越時光和距離登上岳陽樓,只見眼前洞庭湖景變幻若夢,一時陰沉淫雨霏霏,一時明亮一碧萬頃。風雪晴雨,雲卷雲舒,他都安靜地站在那裡,他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目光含笑,彷彿看透了蒼茫人世間。
二十三年後大火吞沒了岳陽樓,人們又重修了很多次岳陽樓......可大火永遠吞不沒隱不去的,是范仲淹《岳陽樓記》中的那片「憂」與「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