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四年零八個月的時間裡,苗煒日日飛針走線,繡作鴻篇巨製《美人記》系列。這位斫輪老手厚積薄發,憑藉她出神入化的繡藝,錦上添花地「還原」了周雪的工筆力作《美人記》。《美人記》中十二位戲裝美人脫略凡塵,而它問鼎中國民間藝術最高獎「山花獎」之路,既是憑仗周雪的底蘊,以及這位「汴繡美人」五十餘年涵泳刺繡與繪畫之功。■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童心 河南報道
四年零八個月,這是苗煒花費在汴繡版《美人記》的時間,她每天靜伴繡繃十四至十六個小時,習以為常。即使問道中國藝術研究院,每天的繡作亦不低於八個鐘頭。赴外地參展,苗煒竟也攜帶着繡繃,在人頭攢動的展會現場的一隅,旁若無人地刺繡。「與其說是自己將所有的時間奉獻給了繪畫和刺繡,倒不如說是它們成就了我的生活,構築了我的精神世界,成了我享受人生的源泉。而《美人記》的繡製,是一段養心和修心的歷程,對於我的刺繡作品的風格形成起到了極大的作用。」或是承蒙藝術曠日持久的滋養,苗煒的氣質清秀雅逸,神態靜水流深,兼之身材玲瓏纖瘦,猶是風華依舊。這或許亦是汴繡與繪畫對她的贈予。苗煒一片冰心在玉壺,沉浸在她的汴繡世界,任紅塵喧囂,心無雜念。她平日緘默不言,與世無爭。當幾十年過去,由技入道的苗煒成為汴繡傳承的扛鼎人之一。
遊走在繪畫與刺繡之間
山花獎的眷顧,在平素謙恭自居、榮辱不驚的苗煒的內心,亦掠起微瀾。畢竟,此乃民間藝人心馳神往的藝術高標,是對她繡藝生涯的最高褒獎。「山花獎的獲得,只是從藝道路上的一次綻放而已。當然,這既是鼓勵,更是鞭策,藝術創作的道路還很漫長,我希望自己能為汴繡的傳承,多盡一分力。」
似乎是為汴繡而生,苗煒的繡藝生涯可以追溯至她的童年。半個世紀的光陰荏苒而過,從垂髫到杖鄉之年,苗煒素心未變,不改初衷。宋朝繪畫尤其是文人畫,在中國美術史上居功至偉。汴繡近水樓台,承蔭了宋畫的餘澤,從而轉向了藝術性更勝一籌的繡畫範域。汴繡與宋畫的淵源,顯示了繪畫的精通對昇華汴繡藝術境界的促進。苗煒的藝術之路,是汴繡與繪畫並駕齊驅,她自幼即涉足畫藝,無奈畫功為繡名所掩。苗煒認為,二者並不抵牾,而是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繪畫之技對於刺繡而言,無疑是如虎添翼。「如果想成為刺繡大家,繪畫藝術的掌握必不可少,因為刺繡本身也是以針線作畫。繪畫所沉澱的審美眼光對刺繡境界的昇華不無裨益。如果說刺繡是『技』,那繪畫則更多地包含了『藝』。」苗煒說,從實踐層面而言,既通繪畫語言,且精針線語言,方能在兩種語言之間自由轉換。二零零八年,年過半百的苗煒負笈京城,就讀北京大學蔣采蘋中國重彩畫高研班。幾年後,在近杖鄉之年,她一反世俗常態,考取了中國藝術研究院的研究生,如今業已畢業。苗煒甚至認為,不僅只是繪畫,文學的熏陶、性情的修養等等亦是不可或缺,所謂工夫在詩外。而她自己,亦是一位興來賦詩的雅客。行走在繪畫與刺繡之間,苗煒遊刃有餘,她自由地穿梭往來,信馬由韁。幾十年間涵養的繪畫之功,不僅昇華了她的審美境界,更內化為滋養刺繡的神功,從而在中國刺繡界贏得一席之地。
珠聯璧合 日月同輝
問鼎「山花獎」的汴繡系列作品《美人記》,藍本為同名工筆畫作品,出自安徽宣城的工筆畫家周雪之手。苗煒與周雪邂逅在蔣采蘋中國重彩畫高研班,她們一見如故,周雪創作工筆畫《美人記》系列,苗煒得以見證了十二位戲裝美人的誕生。這一系列的作品用色考究,着色技藝平勻細膩,刻畫了戲裝美人脫略凡塵的唯美與冷逸。工筆傳達出如此詩意般的韻味,絕非等閒。十二幅畫的畫名,亦是詩意盎然,扣人心弦,如《聲聲慢》、《春霧薄》、《寒煙翠》等,皆是依據畫面的意境,從古詩詞萃取的詞眼,與畫境相得益彰。「周雪的《美人記》太唯美了,當我看到《美人記》的第一幅作品時,當時就感覺特別適合繡作。周雪也提出讓我繡出來。」苗煒說。
工筆版《美人記》的用色,契合中國傳統繪畫,尤其是宋代文人畫的用色特點,而汴繡的色彩風格形成,恰恰是基於宋代繪畫風格基礎之上的影響,因此《美人記》最適合詮釋汴繡針線語言的語義。「對於刺繡作品的創作,題材永遠是比技藝更為重要,所謂『題材為王,技藝為養』就是這個道理。」苗煒表示,自己一直在尋索理想的刺繡藍本,以實現繡藝生涯的一個新的突圍,定塑自己的繡風。周雪的底蘊,苗煒的神工,二者珠聯璧合,造就了精彩絕倫的汴繡版《美人記》,工筆版與汴繡版的《美人記》,可謂是日月同輝。
反覆試驗 攻堅克難
當苗煒嘗試繡《美人記》時,其實內心忐忑不安。她迎難而上,梅花香自苦寒,經歷這一番「寒徹骨」,繡藝或許由此境界大開。從工筆版到刺繡版,並非是簡單的以絲線代色墨、以針代筆,而是兩種藝術語言之間的滲透轉換。由於絲線呈現光澤感,而繪畫顏料無光澤(雲母、金、銀除外),這將導致這種滲透轉換山重水複。相較絲線的固有色,其光澤映射出的色彩,方才是繡作所呈現出來的真實色相。不但如此,絲線光澤的色彩作用,還憑恃與周圍線色的對比,而這一點是權衡定奪刺繡色彩的最大難題。「往往是配好的絲線繡上之後,感覺顏色不大對。因此配線是一個反覆對比的過程,既要有眼力,也要有經驗。」苗煒對線色的要求近乎苛刻,旨在還原周雪原作的韻味。
周雪的《美人記》用色沉穩典雅,將各種顏色統攝在高級灰的格調之下,而繡線一般色純度比較高,難以「表情達意」。苗煒四處尋索理想的色線,並另闢蹊徑,嘗試染線。這無端為自己陡添了染線的難題,尤其是人物面部皮膚色的絲線的染製,可謂難上加難。最終,她用積累了幾十年的經驗解決了這些問題。而難題不僅如此。以有體積的絲線繡出繪畫的平面效果,亦是一個棘手的挑戰。苗煒的應對之策是在遵循原畫稿的平面造型之外,在用線的粗細及針法上予以考究。歷經千餘年的沉澱,中國刺繡的針法高達幾百餘種,從這浩如煙海的針法裡選擇適宜的針法,亦是愁腸百結,每每經過反覆試驗方能定奪。汴繡版《美人記》的製作過程,苗煒始終謹慎前行,幾十年繡藝與畫藝的沉澱,終究以出神入化的技藝,攻堅克難,用刺繡的語言詮釋了《美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