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川炮樓留下的痕跡。 作者提供胡賽標
中川炮樓是僑鄉文化的一個符號，是寫在「馬」背上的傳奇。如果不是因為中川炮樓的槍聲，就不會牽扯出火燒胡氏家廟的故事，以及毛澤東的思索......
地處閩粵邊境的中川古村落，僑台文化非常厚重，清代慈禧、民國蔣介石、新中國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習近平分別接見過「中川名人」：錫礦大王胡子春、世界萬金油大王胡文虎、藝術大師胡一川、華僑記者胡守愚、外交家胡成放、「新聞女王」胡仙、鋼琴家胡友義......因此，這個僅有三千人的小僑村，素有「小香港」、「中國第一僑村」的美譽。
中川村四周群山聳峙，中間是狹長的小盆地，一條小溪從村中蜿蜒流過......從空中俯瞰，整個村莊宛若一片秋天的樹葉。小時候，我們經常唱起童謠：「中川村好地方，東面有座馬山崗，西面有個祖公堂，南邊有個獅象霸水口，北邊有口大橫堂......」民國時期，有三座炮樓雄踞於村莊交通要道上，但有二座炮樓已經毀棄。第三座建在村口馬山崗上，至今猶存。
馬山崗地處中川村東面，形如一匹俊美的「青驄馬」，故名馬山崗，寓意「一馬當先」「馬到成功」。它海拔不高，但四周空曠，易守難攻，是中川村的門戶屏障。明清以來，中川村遭戰亂兵燹、宗族械鬥、匪盜騷擾不斷。從胡氏族譜、文人筆記、口耳相傳的歷史故事中，可以看到中川村社會治安並不太平。比如，太平軍火燒慶餘樓，南北戰爭在黃崠巖交戰，胡璉兵團經過等。胡曰皆先生在回憶錄中記載：南北戰爭爆發時，他十歲，村中駐有一營軍隊，軍紀敗壞，軍人常偷雞摸狗，村民怨聲載道。一軍人欲捉他家的雞，他攔着不讓，遭到毆打，曰皆怒目而視，還是不讓；軍人無奈，只得悻悻而去。第二天，胡曰皆找到營長，告了一狀。營長對他刮目相看，暗自佩服，手書一佈告，囑他貼自家門上，自此家中寧息。
民國時期，社會仍然動盪不安。為了保衛家園，曾任永定縣縣長的胡道南組織起中川民團。當年，他與洪坑民團林蔚民、廣東大埔縣保安隊，一起前往金豐大山牛牯撲搜捕養病的毛澤東，成為差點改變中國歷史的人。戰爭的風煙已飄逝，這段歷史也成為後人樂道的笑談。中川炮樓矗立於中川村東面的馬山崗上，宛若一位高大剽悍的勇士騎在一匹奔馬上，聳峙的樓台遠遠就能眺望。它建於1923年，由胡文虎捐資、中川民團團長胡道南組織興建，是一座三層鋼筋混凝土建築。它設計巧妙，內方外弧，結構堅固，外圍呈八角形。進入小門，一眼瞅見仄仄的樓梯，樓內青苔蔓泛，牆壁斑駁陸離，密集的槍眼或如瞪大牛眼，或如風車漏斗，或如灌酒漏勺，彷彿仍有人在趴着蹲着瞄準......
登上二樓，四周厚實的牆壁上，射擊槍孔如渾濁的老眼。當年的室內陳設早已無存，包括那台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搖電話機......沿着木梯而上，一片天光從狹長的出口透射進來。三層地板略大，四周雉堞高實黯灰，虯勁的爬壁虎葳蕤盤繞，垛牆根的苔草厚實而鬆浮，踩上去發出噗噗的聲響，猶如邈遠的歷史背影。歷經風雨滄桑，裸露的槍孔砂石堅硬粗礪，39個射擊口高低錯落，似乎猶在訴說過往的歲月崢嶸，槍林彈雨......最巧妙的是：三層平台的四個角落，各設計有一個凸出的半月合抱形射擊台，如彎曲的手掌，可以防護背後射來的子彈。中心還設計有高聳的瞭望台，九級台階，四根石柱，三面欄杆，形似閣樓，一個人站在那裡，拿着望遠鏡眺望，各條道路的動靜都清晰顯現......俯瞰中川村，一座座土樓變得小巧玲瓏，靜謐安詳。
百年風雨，浮塵漫漫，物是人非，樓亦蒼老。貼在瞭望台屋頂底下的報紙，早已風化脫落不見蹤影。蒼灰的炮樓牆體上，星星點點的彈孔難以辨認，裂開的一條縫隙露出粒粒渾黃的溪石。百年炮樓歷經風雨洗禮，看上去容顏蒼老，有點憔悴，但仍然筋骨強健，固若金湯地峙立於馬山崗上。
站在巍巍瞭望台上，我思緒紛飛，往事如陽光飄落：民國時期，中川是著名的文化僑村，村民的文化觀念比較傳統，大多是「忠君愛國」，喜歡「過番」掙錢，做生意做慈善，像錫礦大王胡子春、萬金油大王胡文虎一樣，過富足的平常日子，不喜歡打打殺殺鬧革命，因此被認為是「白區」。中川民團又是永定最強的民團，擁有六挺機槍和幾十支駁殼槍、長槍，控制着福建通往廣東的交通要道，當然成為紅軍攻打的首要目標。打下「小香港」中川，政治影響巨大。
那是1929年的事情：5月19日，紅四軍在毛澤東、朱德、陳毅率領下，第二次入閩。25日攻克永定城，27日永定縣城南門壩舉行萬人大會。永定暴動總指揮張鼎丞，副總指揮盧肇西出席了盛會。大會結束，盧肇西、陳正向毛澤東報告了金豐大山革命鬥爭情況。毛澤東聽說金豐大山是永定的「井岡山」，決定去看看。7月9日，毛澤東帶着紅四軍第一縱隊王良支隊來到金豐大山的嶺下村。油燈如豆，蟋蟀唧唧。「你們目前最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毛澤東目光炯炯。「最需要打掉民團的囂張氣焰，他們經常圍剿我們。」盧肇西道。毛澤東堅毅地說：「好，那就先拔掉這枚釘子！」
第二天，毛澤東隨同部隊開拔下洋。王良率領部隊向中川村衝去，但很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紅軍進村未遇到半點抵抗，如入無人之境。「啪一啪一」突然，從胡氏家廟後山遮天蔽日的風水林裡放出幾聲冷槍。原來，中川民團藏匿在深山密林之中，想誘紅軍進山，依恃熟稔的地形，與紅軍展開游擊戰。紅軍沒中圈套，專等民團下山，一網打盡。可是，等到日升中天，團丁一個都沒露頭。此時，毛澤東同盧肇西、陳正等坐鎮下洋老圩一家紙行裡，吸着香煙，談笑風生。
這仗沒有打成，紅軍撤回下洋。突然，從馬山崗炮樓不斷傳來示威的鳴槍聲。王良發怒了，他認為胡氏家廟及後山一定是藏民團之所，馬上派一個排回去把胡氏家廟燒了......
通訊兵報告說：「紅軍將胡氏家廟燒了。」毛澤東一聽，大驚失色道：「怎麼能燒胡氏家廟呢？」胡氏家廟整個造型猶如一隻色彩斑斕的臥虎，是中川「文武世家」的標誌性建築。通訊兵疑惑地問：「我們打古竹呂敬齋時，不也放火燒了呂府嗎？」毛澤東眉頭緊皺，批評道：「此一時彼一時也。燒呂府是呂敬齋作惡多端，燒胡氏家廟卻是傷害胡家鄉親的感情啊！」......究竟要打造怎樣新型的紅軍？如何去除井岡山會師以來種種非無產階級思想，引發了毛澤東深沉的思考。最終，催生了1929年冬季古田會議的召開......
中川炮樓的背影，搖曳着百年滄桑。高聳的樓台，斑駁的牆體，黯淡的雉堞，見證了中川古村的神奇，也見證了毛澤東「實事求是」的一抹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