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鳴
文人獨死家中,至屍臭始被揭發的大有人在。最為人知的當然是張愛玲,倒臥洛杉磯寓所。另外,曾是我報館的同事繆雨,亦是黯然、淒然而去。另有一姓何報人,八十年代退休後移居台北獨住,鄰居多日不見人,屋內惡臭溢出,慌忙報警,破門而入,只見老人家坐於椅上,已斃多時,右手伸出,指向^上電話,料想召援不及。此外,還有一個神秘作家十三妹,於一九七零年十月猝然昏倒,雖然及時被發覺送院,惟急救後仍回天乏術。
說十三妹「神秘」,一點不錯。她在報上塗鴉,得見她芳容的,十中無一。至於相片,更是難得。在沒有傳真機、電腦時代,交稿是郵寄,聯絡編輯靠電話、寫信。我不識此才女,得看她的文章,是在圖書館翻閱戰後的《新生晚報》;其後在很多份報紙都見到她的文章。印象最深刻的,是六十年代她翻譯的一系列007占士邦故事。
昨天閱劉以鬯的《暢談香港文學》(獲益出版事業有限公司,二零零二年六月),其中一篇〈我所知道的十三妹〉,對十三妹其人,有更深的認識。
劉以鬯與十三妹是編者與作者的關係。一九六零年二月,劉負責主編《香港時報.淺水灣》副刊。當時,十三妹已在寫稿界寫出名堂,劉以鬯邀她寫專欄,欄名叫「十三妹漫談」,劉說:「十三妹喜歡在專欄中露才揚己」,不錯,由欄名可知其秉性,她「在專欄裡討論的涉及面頗廣,知識豐富,學貫中西,給讀者的印象是:十八般『文』藝樣樣精通。」劉以鬯這語確是得當。由於十三妹名震香江文壇,有鮑耀明者,將她部分稿件寄給北京的周作人。周作人看了,回說:「她就是能寫,並不是寫得好。」
我看她的文章,周作人評得確是。當年的文人確是「能寫」,無不產量豐富,無他,餬口而已。劉以鬯說「她的經濟情況並不好,生活清苦,必須煮字療飢,筆耕為業,自認很俗氣與銅臭氣」,因此,她在信中要求劉以鬯讓她寫多一篇小說。
在「淺水灣」寫了兩年。一九六二年,劉以鬯調編他版。「淺水灣」由別人接任。「十三妹漫談」告終。心直手快的十三妹,將責任全推到劉的身上。寫了一封言詞嚴厲的信給他。劉以鬯喊屈,突然停刊十三妹專欄,是報館決定的事,與他無關。
不過,過了幾天,十三妹弄明事情後,又寫了一封信向他道歉。
十三妹就是這樣一個人。後來,劉以鬯主編《香港文學作家傳略》,在「十三妹」條下引她的自白:
「也許由於我是女人,也許由於我生來就是不宜這一行的胚子,也許由於在這一行出賣勞力六年了,我始終獨往獨來,老遠站在這一行的邊緣之外。」
不錯,只「站在」「一邊」,不投入這個社會,雖是環境使然,其實是性格使然。生活又艱苦,十三妹就這樣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