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每一次大的災難,總意味着問題的暴露與解決。就像這次新冠肺炎,慈善是一個問題。先是湖北省紅十字會被反覆嘲諷,後來這個機構就徹底激起了公憤。這其中最重要的轉折點是央視直播被湖北紅會保安粗暴關閉的那一刻。當時直播間有一千多萬觀眾,面對瞬間被掐斷的視頻,大家先是一愣,又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直播是真的斷了。在明白了這個事實以後,觀眾就像燒開的水,忽然就沸騰起來。作為結果,湖北紅會受到了行政問責,被國務院暫停了它統籌捐贈物資的權利,相關負責人也因此遭到處罰。在肺炎期間的諸多輿論裡,這一個最有始有終。
這場手機直播何以有如此大的威力,可以在一瞬間起到決定性的作用,讓前期紛亂不斷的紅會討論一錘定音?是依賴於央視的影響力,還是紅會對真相的掩蓋激怒了觀眾?似乎兩者兼而有之。所以這場勝利來自於兩者的結合,代表了人本與聲望的力量。不過,在這場勝利當中,更重要的是手機直播這項技術。正是因為它的存在,使大眾的視覺得以延伸到紅會的倉庫,並親身感受到視覺受阻的痛苦。這種痛感是手機直播切斷時帶來的。
所以對技術革新的稱讚不應被貶低為唯技術論。假如我們回顧圖像的歷史,從手繪到照片,再到圖像,就會看到一個技術還原現實的歷史。儘管每一項新的技術被發明出來以後,它的真實性總在由強轉弱。比如繪畫,先是寫實主義,後來發展成了摒棄透視的印象派,再後來更成了畢加索的立體主義、達利的超現實主義。然後我們就發現,在繪畫的世界裡,鐘也不再是鐘了,成了融化掉的那個意象世界裡的道具。錄影也不例外,最初的紀實風格早就成了小眾的表達,現在的故事片是邏輯的世界。它對應着一種叫做剪輯的技術,通過剪輯,視頻不再反映連續的現實,成為夾雜着立場和觀點的縫縫補補。但是,無論視覺技術曾經多麼偏離現實,當更新的技術到來的時候,新技術總能在第一時間回歸到反映現實的屬性上來。
就像手機直播,比之可以剪輯的傳統視頻,自然再真實不過了。它最讓人稱道的好處,在於尊重了時間的連續性。不像以往的視覺技術,時間都是工具性的。依靠時間,我們期待事物展現出秩序,具有邏輯順暢、主次分明,且易於理解的特點。但是真正的時間,它的延續性不是繼承式的延續,而是雜亂無章式的延續。表面看來亂七八糟,絲毫不精彩,但事物卻會最真實地存在於各種關係當中,人與人、人與物、物與物都是最真實的自然聯繫,一切都那麼一目了然。智力在這裡顯然要遜色於大眾所看到的一切。不間斷地觀看,讓我們不必依靠推理就能得出結論。事實成了一直以來我們所追求的那個最真實的還原狀態,因此無法被推翻。
在視頻直播的時間延續性當中,以前那些難以原諒的,好些都可以原諒了。以前那些看似正常的,卻開始顯得有點不太正常。這是技術革新帶來的新世界,推翻了一種舊的敘事方式,帶來了人人都可理解的真實。這種真實像是一種標準,所有人都可以應用它。因此,大眾在這種平等裡擺脫了被動的地位,成為判定事件的主角。正如麥克盧漢所說,技術於人而言,乃是一種延伸。在這種延伸裡,艾柯早在十七世紀作出的那個預言變成了現實。他說︰「人類經歷了三個時代,一個是神的時代,一個是英雄的時代。現在,我們進入了大眾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