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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琪
一日午後,閒讀老書《世說新語》,讀到一則趙母嫁女的故事。女兒出閨,跪別母親。母親諄諄教導她說,切莫做好人。女兒不是很懂,就問,不做好人,可做惡人嗎。母親勃然大怒,好人尚且做不得,更何況惡人呢?
呵呵,不知道這位新嫁女的悟性如何,要是換了我,一定就會糊塗了。可是,糊塗歸糊塗,門外的鑼鼓喧天,新郎還在候轎,怎麼著也得先嫁過去再說。若干年以後,這位已經為人媳為人妻為人母的女子,或許心頭眼角已有滄桑之痕,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突然她就想到了初嫁時,母親的叮嚀。或許,也只有在那一刻,她才完全明白了,母親要她既不能做一個好人,也不能做一個壞人是啥意思了。
因為,一味做一個好女人,她也許就會被欺辱,甚至被吃掉,成了那個《孔雀東南飛》裡受氣的媳婦,即使她賢惠得不敢大聲說話,不敢有一點差錯,還是被惡婆婆趕出了家門,最後,「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而她有情有義的夫君則「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
或者呢,她也可能就成了那個寫出了「世情薄,人情惡」的《釵頭鳳》的女才子唐琬,儘管她和夫婿陸游的感情好得絲絲入扣,也還是被惡婆婆不喜,被休之後無奈再嫁,終於抑鬱而去。
那麼,假如她選擇做一個惡女人呢?情景會是如何地戲劇?最終她的人生是一齣喜劇,抑或是一齣悲劇?
我有一個女朋友,她在家是一個獨女,一顆父母的掌上明珠。就在她出嫁的前一天晚上,父親單獨把她叫到一邊,認認真真對她說,自打你作為女娃子生下來那天起,我就開始為你存錢。這筆錢我現在不能給你。你放心地去嫁,萬一嫁錯了,你不要怕,就回家來,有這筆錢,你還可以重新再來。我的女朋友把父親的話複述給我們聽的時候,她還是嘻嘻哈哈,很不正經。因為,她還處在幸福之中。她還不能體會父親的良苦用心。很不幸,過了幾年,聽說她離婚了。離得還很慘烈,幾乎是「淨身」出戶。因為,錯誤在她,是她紅杏先出牆。然後,她的城府與心計都很深厚的夫君,不僅把她整得身敗名裂,而且,還身無分文。
不過,沒有關係,她從生下來那天起,她的父親就已經很高明地預見到這種可能性了。呵呵。更高明的是他還做了足夠的未雨綢繆的大計劃。他真是一個偉大的父親。他也一定是一個對人性充滿了悲觀的父親。
擁有一位如此與眾不同的、很特別的父親,不知道是人生的幸,還是不幸?
因為,我有一位從事心理治療的女友。她說,她的診所裡最近被送來了一位二度自殺未遂的14歲的小女孩。家裡人完全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自殺。她在學校裡是屬於品學兼優的好孩子,在家裡也是乖乖女。治療到第四次的時候,我的女友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兒。
原來,這個14歲的豆蔻女孩也有一位很特別的父親。這個父親在他認為是時候的那天起,點點滴滴地告訴他心愛的女兒,人生是多麼的險惡,男人又是多麼地靠不住。他把自己對人性的不信任乃至絕望的心情,毫無保留地傳遞給了女兒。他認為如此這般,女兒會變得聰明,變得堅強,會在成長的路途上不會上當受騙,少走點彎路。
他哪裡知道,在他的毒汁灌溉下,女兒渴望長大成人的細胞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她已經很多次地睡前祈禱,自己不要長大,最好從這個地球上自動消失,以免受到必然到來的人世的不公與摧殘。
不過,大概世間更多的父親母親們,在女兒出遠門的時候,默然無語。我的父母就是這樣的。母親忙碌好一陣子,把我要帶走的一個大箱子層層疊疊塞得滿滿噹噹的。父親則在我臨出門的那一刻,把他手腕上的手錶退下來給我戴上。因為,他知道我喜歡,而且有用。那是他戴了大半輩子,鏡面已經發黃的古董手錶。
至於其它,諸如吃虧就是福等等如何處事如何做人,在從小到大的言傳身教裡,他們已經傳承了太多太多。分別的時候,他們的眼神裡除了殷殷的期待和祝福之外,就只有感傷的隱約的淚水在閃爍了。在他們樸素的觀念裡,女兒總是要出門的,就像小鳥長大了總要離巢的。必須經歷的人生的風風雨雨,誰能預料,又有誰能避得過去呢?
需要補記的是,今天一早,我如往常打開電子信箱,卻不期而然地,讀到了一封讓我心裡堵得發慌的讀者來信。是一個女生寫來的。她說:「其實是第一次拜讀你的書,看了幾篇,忽然有個問題想問你。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結婚?你不相信愛情嗎?」
「我算是剩女了,父母催婚也催得緊。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大相信愛情。或許,愛情是存在的,可是能存在多久?或許就只有流星飛過那樣的時間!但愛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始終懼怕著婚姻。我家是有點封建思想的家庭。主要是在男女平等方面,不知道這能不能算是封建,或許該說是大男子主義,我個人比較喜歡稱『沙豬主義』。」
「我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內的。爺爺是個大主,不管別人如何,都是需要服侍的。用『服侍』或許認為誇張,但卻沒誇大。奶奶摔斷了腿,都要燒菜做飯,然後拿到樓上去給躺在床上休息的爺爺吃。我母親是個勤勞、傳統的女性,但嫁給我爸爸後,沒享到什麼福。以前,母親每月五百的工資要上交三百,多下來的要買菜,自己卻不能吃肉。這並不是父親的錯,父親一直在外打拚,很多時候,並不知道情況。這幾年了解情況後,都護著母親的。但關於父親,唯一我不認同的,就是他始終朋友第一,家人第二。家裡,一直是母親在支撐著。卻一直受委屈。」
「結婚,似乎並不是男人的墳墓,而是女人的地獄!女性,為什麼必須需要婚姻呢?如果嫁了人,卻所嫁非人呢!我能養家餬口,讓父母過上幸福的生活。那我為什麼還需要婚姻呢?」
「女性嫁了人,似乎便被婆家約束了,也被生活約束了。婚後一點點的小過失,可能就是婆家的一次事故。這樣的事,我在家裡看到很多。有次,母親生病,很早要去打吊針,但仍早早的起來把飯菜做好。走之前跟爺爺說,飯菜都做好了,在鍋裡,要吃,熱下就好了。但爺爺躺在床上直到中午,起來後就打電話給姑姑、大伯,說還沒吃飯,說我母親不給飯吃。」
「很氣憤,但更多的是悲哀。女性嫁了人,便是奴隸了。女性,在中國現階段,始終是不被平等對待的。如果婚姻帶來的是這種生活,我寧願一輩子不嫁!」
讀了一遍,想要回信,就又讀了一遍。卻並不知道說些什麼才能安慰她,一如她所期待的那樣。我很明白,我單薄的小文章,是無力穿透人生的大悲哀的。但是,我還是回信了,我只是告訴她,她信裡的每一個字,我都懂得的,並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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