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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 火
戴乃迭丟下了楊憲益而去，真怕他受不了這一打擊。所以在往後的日子，我每次去北京也盡可能抽空去看望他。
楊憲益自痛失愛侶後，神情多了一份落寞，清的臉龐更瘦削了，但精神還是健壯的。
戴乃迭走後，楊憲益寫下一首感情深沉的緬懷詩：「早期比翼赴幽冥，不料中途失健翎。／結髮糟糠貧賤慣，陷身囹圄死生輕。／青春做伴多成鬼，白首同歸我負卿。／天若有情天亦老，從來銀漢隔雙星。」詩發表後，文友讀後無不動容。
過去楊憲益有兩句自題詩，可以作為晚年生活的寫照：「身無長物皮包骨，情有別鍾酒與煙」和「有煙有酒吾願足，無黨無官一身輕」。
後來他鍾情的杯中物，在醫生的一再勸戒下是少喝和不喝了，煙還是不離手的。黃苗子曾有戲言，楊憲益的一手好詩，除他的天分外，還要靠酒精泡出來，才見醇厚（大意）。後來少喝酒到不喝酒的楊老，打油詩也寫得少，甚至不寫了。這也是喜歡楊老打油詩的一眾文友的損失。
楊憲益打油詩寫得詼諧、幽默、有韻味，已是公認的。有人形繪聶紺弩以雜文入打油詩，是「以熱血和微笑留給我們的一株金花」，以此移用於楊憲益的打油詩，也是再貼切不過的。茲擇一二，以見一斑：
百年恩怨須臾盡，做個堂堂正正人。
國家如此何稱慶，社會而今只要錢。
好漢最長窩裡鬥，老夫怕吃眼前虧。
久無金屋藏嬌志，幸有銀翹解毒丸。
久經考驗金剛體，何用催情玉女方。
舉世盡從愁裡老，此生合在醉中休。
莫怪胸中多塊壘，只因世界不平安。
淒凉老樹無生意，折戟沉沙恨未消。
千年古國貧愚弱，一代新邦假大空。
羞隨朝服吹竽客，不信花衣弄笛人。
楊憲益言談中喜反嘲也擅作自嘲詩，他的打油詩也不乏針對時弊和笑中有淚的諷喻，意味深長，如〈自撰墓志銘〉：「中學生，副教授。博不精，專不透。名雖揚，實不夠。高不成，低不就。癱趨左，派曾右。面雖圓，皮欠厚……。」又如〈題丁聰為我漫畫肖像〉：「少小欠風流，而今糟老頭。學成半瓶醋，詩打一缸油。恃欲言無忌，貪杯孰與儔。蹉跎慚白髮，辛苦作黃牛。」
晚年他寫的打油詩也為數不少，但大都是興之所至，隨寫隨拋，也有隨手送給朋友的，所以有不少詩篇在朋友間流傳，如果有心人把它彙編成書，相信可讀性很高。
我最近一次見到楊憲益，是四年前的事了。當時楊憲益剛從頤和園的專家樓搬到什剎海小金絲胡同，要找他頗費一番周折。那是他的小女兒與洋女婿的家，因有親人的照應。當時他半身不遂，要由男傭揹他出入。人已瘦得伶仃，雙頰泛起蒼白。酒是不能喝了，煙還是不離手。話匣子一打開，月旦古今人物，仍然風趣盎然。只是聲調弱了，聲音沙啞了。
我想，他這一走也瀟灑，可以與愛侶戴乃迭在天上再續前緣。
（《「何妨一醉成酒仙」的楊憲益》之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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