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磊
如果德國人顧彬說得沒錯的話,那麼當代中國文學的頂峰應該是詩歌而非小說。號稱是「文學中的文學」的詩歌,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所表現出來的「井噴」現象,估計在短期內無法也無人可以超越了。從這一點來看,後人對於「朦朧詩」(也有人稱之為「今天派」)以及「後朦朧詩」的寫作,在比較長的一段時間內,恐怕要保持一種必須的敬畏了。理由嘛,似乎比較簡單一些:以宋詩為例,儘管同樣成就斐然,但是,在文學史裡卻無法超越唐詩。這裡,固然有「唐朝的和尚好唸經」之類原因(先入為主?)的存在,本身更與時代氣象有關。竊以為,就詩歌寫作而言,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很可能是一個後人難以逾越的高峰。
做預測,其實是一件並不討好的事情。尤其是,必然要引起局中人的反感甚至暴怒。所以,大凡討論一個行業前景的話題還是少說為妙。故而,我還是想從當代中國詩歌寫作自身談起。
中國的白話詩歌,自然不是從胡適開始。而「拍桌罵胡適」一類的順口溜自然也因為文筆欠佳而飽受質疑。但是,自胡適所領導的新文化運動以降,現代詩歌的格局得以確立卻是不容否認的事情。此後,歷經近百年的積澱與試驗,當代中國詩歌已經出現了某種標準。或者說,評價一首詩究竟如何,大致也有了一個標準。這個標準固然沒有標準化試卷的答案那樣嚴謹,但是談起來大家還是都能夠說出個子丑寅卯的。比如,談到北島的《回答》以及舒婷的《致橡樹》,大家都會說好。這裡所表現出的共同的審美取向,其實就暗含了一種標準。至於這種標準的確立,一方面與我們的閱讀經驗和文化傳統相關,另外一個方面,應該感謝大批的詩人們,他們用自己的實驗印證了漢字和漢詩的魅力。同時也用自己的努力為大家提供了一種創作與審美上的規矩。
時隔二十多年,當我們扳著手指頭一一道來,當年的詩人們猶如顆顆大星,點綴於詩國的星空:北島、舒婷、顧城、海子、歐陽江河……今天,他們早已經進入了文學史,我們的孩子以及更多的孩子們正在誦讀著「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句子。因為躬逢其盛,他們中的很多人獲得了明星般的待遇。多年以後,福建省的一位詩人回想起當年舒婷所受到的殊榮,不禁感歎:假如舒婷是一位美女,福建的文學圈恐怕要出大問題。言外之意,女詩人舒婷作為飽受仰慕的對象,絕不亞於今天的女明星們!又據說,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成都曾經舉辦過詩歌活動。每天晚上,在新聞聯播之前,電視台都要播放詩歌朗誦的活動。大批的仰慕者蜂擁而至,在舞台上甚至更衣間,粉絲們對詩人狂追不捨。在現場,顧城被眾人的手反覆拋起,最後不得不趴在地下大喊:「堅決反對個人崇拜!」
上述的種種逸事,都讓人不禁感慨萬分:時代的主題,確實已經變了。
記得曾經在一份文學刊物上讀到過,大批的前蘇聯讀者曾經排著隊去購買詩集。對這種事情,作為寫詩的人,也曾經眼紅和感慨過。但是,時至今日,回憶起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那些往事,不也同樣觸動大家的心弦嗎?
詩歌閱讀在當代中國的衰落,或者說以詩歌為代表的主流文學漸漸遭遇冷遇而失語,顯然並非作者的問題,更不是哪個讀者的問題。其深層次的原因在於:我們的社會,已經漸漸拋棄了價值高昂的理想。換句話說,理想主義在當今社會已經不吃香了,大行其道的是商業本位和經濟利益。
在這裡,我不想發出一些無謂的感慨。畢竟,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特色。就像唐詩之後再無唐詩,宋詞之後音韻遂絕一樣,這是時代的問題,而絕非個人的意願所定。前不久,看到德國的中國文學「愛好者」顧彬先生對著媒體大發感慨,老人不斷抨擊中國當代文學在走下坡路。現在看來,不是中國詩歌和純文學不行了,而是時代的主題變了。下一個詩歌高潮的到來,肯定不在近期,看來是必然的了。
詩人劉春寫了一本詩學隨筆,命名為《一個人的詩歌史》。其中收錄了六篇隨筆,主要對當代詩歌中的幾位重要人物進行了大致的梳理。這六個人分別是:顧城、海子、于堅、歐陽江河、西川和黃燦然。在談到顧城的時候,劉春主要圍繞顧城的詩歌寫作、尤其是顧城自殺的問題進行了剖析。其中,對於顧城殺妻這件事表達了個人的理解,不失為一種有價值的探討。對於另外一位自殺的詩人海子,則從精神領域進行了分析。此外,作者通過個人的閱讀視角,對其他幾位詩人的寫作與個人生活進行了歸納,力求展示在讀者面前的,是一個個活生生的詩人。
無疑,任何個人史都是當代史。同樣的,正是一個個詩人的存在,才組成了一個浩瀚的當代中國詩歌寫作的星空。劉春的《一個人的詩歌史》,雖然濃墨書寫的是六位代表性詩人,但是,其間的千頭萬緒和細枝末節卻無不是當代中國詩歌命運的細節與回放。就此而言,這本《詩歌史》,本身也是一本文化現象史。讀這本書,猶如在捧讀一個滾燙的、激情四射的大的文化時代。
(《一個人的詩歌史》劉春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二○一○年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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