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浩
土耳其不是我們的目的地,我們是去南非,土耳其純粹是路過。用咱家鄉話說叫「歇個腳」,用的士司機的話說叫「帶一腳」。我們乘坐的空客A320不小心被「司機」帶了一腳,把我們丟在了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市。
伊斯坦布爾原來不叫這個名字,在其存在的歷史中曾擁有過許多不同的名字,這些名字無不打著當時統治者文化、語言和宗教的烙印,像拜占庭、君士坦丁堡和士坦堡如今仍是穿越時空、響徹雲霄的名稱。
伊斯坦布爾始建於公元前668年,距今已有2000多年歷史。舊址在古希臘的城邦國──拜占庭,後來經過戰爭和重建,成為東羅馬帝國的首都,公元330年改名君士坦丁堡,別稱新羅馬;1453年奧斯曼土耳其人取得該城,君士坦丁堡改名伊斯坦布爾,從此一直是土耳其奧斯曼帝國的首都。
伊斯坦布爾之所以聞名於世,主要原因之一是其橫跨亞歐兩洲的地理位置。亞洲大陸最西端的黑海與地中海之間,有一條「黃金水道」,把亞洲和歐洲大陸分割開來,中間部分是馬爾馬拉海,南端叫達達尼爾海峽,北端叫博斯普魯斯(伊斯坦布爾)海峽,總稱黑海海峽。伊斯坦布爾就坐落在博斯普魯斯海峽的南端。這裡向北從海上可直達黑海沿岸各國,向南接著地中海,可通歐、亞、非三個大陸。向東雖有帕米爾高原阻隔,來自中國絲綢之路上的駝鈴依然叮噹悅耳,各路商賈往返不斷。這種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發展了亞歐諸國間的經濟貿易往來,兼收並蓄了歐、亞、非三洲各民族思想、文化、藝術之精粹,成為東西方思想文化的一個重要交匯點,不同歷史時期的40多座博物館、20多座教堂、450多座清真寺遍佈伊斯坦布爾各個角落,美麗的建築本身及其收藏的大量文物,都是東西方思想文化交匯的生動見證。
遙想當年,突厥、波斯和希臘、羅馬帝王先後親率大軍,馳騁歐亞非三洲,鐵騎所到之處,敵首被斬,城堡被克,婦女被擄,百姓被奴,強大的王朝在廢墟上崛起。博斯普魯斯海峽兩岸冒出密如蛛網般的街道,來自世界各地的商賈小販,或購房置舖,或擺攤設點,或沿街叫賣,市面上熙攘攘,亂哄哄,南來北往的客商、旅人洪水一樣流動。他們有的捧著阿拉伯金飾銀盞,有的扛著意大利玻璃器皿,還有的用牛拉雙輪車,把中國瓷器一車車往家裡拉。無論耶穌的信徒,還是穆罕默德的弟子,他們漂亮老婆肩上的圍巾和面部的紗籠,無不是來自China絲綢之路上的上等好貨。
時光匆匆前行。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古老的城牆寫著滄桑與斑駁,歷史的風霜在成吉思汗坐騎踏出的蹄窩沉積,黃土深處,蒙古士兵的刀鋒仍在黑暗中閃著幽幽青光。
1451年,穆罕默德二世即位,延續千年之久的拜占庭帝國大廈呼啦啦覆傾。奧斯曼人攻取該城,君士坦丁堡改名為伊斯坦布爾,作為帝國國都,一直延續了近五個世紀,直到1923年,土耳其共和國誕生,首都從伊斯坦布爾遷至安卡拉。古城的繁華由歷史造就,不會因帝都的遷出失去它耀眼的光芒,更不會因城名改動而成為廢都。伊斯坦布爾濤聲依舊,風采依然,不僅是伊斯坦布爾省的首府,也是土耳其最大的城市和港口。它以自身特有的魔力,聚集了多種人群,同化了迥異語言,糅合了不同宗教,包容了多彩文化,最終成為雄峙世界之林的國際大都市。
在伊斯坦布爾的1180萬人口中,98%的人信奉伊斯蘭教,我們信步市區,無論走到哪裡,拖著長音的頌經聲都會鑽進我們的耳郭。高亢的音調逶逶迤迤,飄飄灑灑,時而迎風長吟,若天上游弋的白雲;時而屏氣短歎,如眨眼就來的細雨。儘管我們不是穆斯林信徒,耳濡目染,此時此刻的我們每個人都寧願相信自己已經解讀了《古蘭經》的神聖內涵,不知不覺雙手合十,輕吟安拉。我們明白,那是漂浮在空中的天籟之音,那是像空氣一樣須臾不可離開的精神滋養。
郁金花開的真艷,大街小巷紅紅火火,碧碧綠綠,蒼蒼翠翠。伊斯坦布爾市一年一度的郁金花節正盛裝舉行。我們穿行在東方與西方同體、古代與現代齊飛的「時光隧道」中,沾一襲情思,惹一身芬芳。
棄車登舟,一艘豪華遊船把我們馱在背上。遊船速度快疾,猶如一把剪刀,剪開博斯普魯斯海峽平靜的水面,流矢一樣射向遠方。
船的左邊(西岸)是歐洲,船的右邊(東岸)是亞洲,遊船在亞歐的分界線上疾駛。我凝立甲板,兩眼一會看左,一會看右,急切探究兩岸的異同,決心分辨出高低和優劣。哦,亞歐大陸橋到了,這座歐亞第一大鋼索吊橋把亞歐大陸連為一體,望著它雄偉優美的身軀,我肅然起敬。它多麼像偉大的母親,一手拉著亞洲,一手拉著歐洲。誠然,它也像橫跨天際的彩虹,為亞歐大陸鑲上了繁榮吉祥的金色。不難設想,如果沒有這座大橋,伊斯坦布爾的今天肯定不會有如此的輝煌!
我的相機肯定累壞了,左岸的風光和右岸的景色蜂擁而至,幾乎脹破了機身。我看到,亞洲部分街道寬敞,樹木蔥籠,房屋造型各異,多數雍容華貴,既有亞洲風格的簷坡,也有歐式的穹窿與半圓。具有典型伊斯蘭風格的清真寺掩映在紅花綠草之中,唱經聲傳來,飄渺如仙樂。岸邊垂釣者散淡,無聲而有力地揮動著魚竿,一切顯得那麼安詳、靜謐。回望右岸,入雲的高樓刺破青天,玻璃牆反射著扎眼的光芒。一片片別墅在山凹花草中起伏,像是歐洲印象派畫師不經意在藍天和白雲的畫布上渲染出的一幅幅油畫。臨水的教堂,該有四五百歲了吧!染有鏽跡的十字架依然高聳,耶穌受難的雕塑依然醒目,管風琴奏出的上帝之聲從圓形大玻璃窗縫隙中閃出,沿著奧斯曼大帝走過的小道蜿蜒劃去。好一派和諧景象。
面對博斯普魯斯海峽兩岸的山山水水,我開始察覺出我的無聊與徒勞,試圖把博斯普魯斯海峽兩岸分個優劣高低實在是個傻瓜問題。在這裡,亞歐一體,民族平等,文化多元。過去我們老說美國是個雜種和合的國家,其實,在美國來到人世間的很早很早以前,土耳其、伊斯坦布爾就是一個包容性忒強的國度,它擁亞歐交匯的地域,攬世界各地的民族,容誕生東西的宗教,展糅合雜交的文化。這難道不是土耳其伊斯坦布爾對世界重大而卓越的貢獻嗎?!
上岸過橋,沿著舊城區石板路,我們來到舉世聞名的藍色清真寺。藍色清真寺矗立在馬爾馬拉海和博斯普魯斯海峽的海口處,是伊斯蘭教最優秀的建築師錫南(Sinan)的得意弟子Mehmet Aga的作品,始建於奧斯曼帝國最強盛的1609年。該寺造型奇特,恢宏大氣,莊嚴巍峨,旖旎萬分。整個建築用大石頭疊建,沒有使用一根鐵釘,歷經多次地震仍巍然屹立。清真寺有1個大圓頂,4個中圓頂,30個小圓頂。大圓頂直徑達27.5公尺,周圍有六根尖塔,高達43公尺。尖塔叫宣禮塔,是等級的象徵,據說只有聖城麥加的清真寺才能有六根宣禮塔。在興建藍色清真寺時,建築師接到蘇丹(國王)素檀何密一世「黃金的」命令,沒想到「黃金的」和「六根的」音相近,結果藍色清真寺修建了六根宣禮塔。
其實,藍色清真寺(Blue Mosque)是通稱,它真正的名稱叫素檀何密清真寺(Sultanahmet Camii),也稱蘇丹阿赫邁特清真寺。該寺開有260個窗戶,牆壁使用了一種土耳其瓷器名鎮伊茲尼克(Izhik)燒製的、刻著豐富的花紋和圖案、以白色為底的藍彩釉貼瓷,共有21,043片。這些瓷片的藍色在眾多窗戶光線的折射下,使整個清真寺內藍色熠熠,藍色清真寺由此名揚天下。
寺院的8個入口,分佈於院子三個方位,人們從任一個大門都可以進出。走過由大理石鋪成的三道門徑,便到內庭,巨大的穹窿由粉紅礫石、大理石或斑岩的大石柱拱券相連接,頂著30個圓頂。中央圓頂通過角穹靠在4個突出的拱上,角穹則依次倚托在4個巨大的、有凹槽的角柱上。白色建築主體與周圍綠色的樹林構成了一幅十分美麗的圖案。
我們從側門進入,見簷廊下分別設有水龍頭,穿戴整齊的教徒來到這裡,男人一側,女人一側,各自用細細的水流洗淨雙手,然後坐在石凳上,脫掉鞋襪,仔細沖洗,再穿戴整齊,默默走進殿堂。
面積達四千六百平方米的殿堂可同時容納五千名教徒。洪流一般的伊斯蘭信眾從各個大門湧進,男女分明,各自為陣,面向麥加方向端坐成整齊的方隊。虛朦兩眼,屏息靜氣,微微蠕動的嘴唇,吟著自己聽得見、聽得懂的經文。不少男信徒雙腿跪地,頭低低伏在地下,口中唸唸有詞,不時抬起來,再重重叩下,厚厚的地毯攔不住登登之聲。然而,他們沒感到疼痛,他們摒去了世俗的任何紛擾,他們的頭顱和身體已不屬於自己,早遁入了神府仙境,全心全意讓那萬能的古蘭經和無所不能的安拉滌淨自己某些不光鮮的靈魂。領經人的頌唱劃過殿堂和院落,與信徒的禱告聲交織一團,綢緞一般撫過每個人心靈,莊嚴肅穆的氛圍和四周隱隱的藍光,使人彷彿真的置身於真主安拉溫暖而神聖的懷抱。穿越時空,仰望穹頂,絢麗的陽光把眼前的一切籠罩在金黃色的幻象中,我們彷彿也進了虛擬的空間,心被洗滌了一遍,心界似乎比進清真寺前提升了一些。但究竟洗掉了甚麼,提升在哪裡?誰也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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