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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隆基。 網上圖片
張衍榮
李隆基楊玉環的那場「愛之殤」全本,自打問世,已經轟轟烈烈傳唱了一千多年。說來令人浩歎啊,十幾個世紀以來,一首《長恨歌》,一部《長生殿》,一曲《貴妃醉酒》,從天闕廟堂到市井坊間,從文人筆下到草民舌間,從眉頭心頭到靈魂深處,也不知唱倒了多少帝王將相,唱癡了多少文人墨客,又唱醉了多少公子王孫,唱瘋了幾多少男少女!至於搭幫唱紅唱紫的梨園班頭,舞台新秀更是不知凡幾!「衣帶漸寬終不悔」,事到如今,還是那麼癡心不改,意猶未盡。這不,最時尚的玩意——電視劇也吹吹打打,粉墨登場了!
這奇觀讓人至少可以窺見兩點:一是如此之永垂不朽,在國人戀愛史上稱之為「超級經典」,應該說沒有一點問題。二是還要矢志不渝,世世代代接著唱將下去,也是沒有一點疑問的。
然而,李隆基的這場超級「經典之戀」,是不是真的值得如此瘋追狂捧,卻是有一點疑問的。
首先,它是一場什麼樣的超級之戀?其次,它又經典在何處?
眾所周知,李楊本是翁媳。一個時年52歲,已經當了25年皇帝的老公公,竟然在死了寵妃之後,覬覦起自己不足20歲的兒媳來,並最終動用皇權將其佔為己有。這便是最基本的事實。
如果說這也能算個「超級」的話,那麼這「級」是不是超得有點太損,太缺德,以至太禽獸了點?
誰都知道,人之所以和禽獸有區別,除了會語言、會製造工具外,還有一個標誌:倫理。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大唐以「禮」治國,皇帝自己卻違背聖人教誨,悍然越過做人底線,墮落為亂倫禽獸。如此一個臭烘烘的「大惡」(語出趙與時《賓退錄》),靈魂骯髒,圖謀可恥,行徑醜惡,手段卑劣……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它都無一處不流膿。實在搞不懂,李氏這一「戀」,究竟有什麼值得大唱特唱的?
有人開脫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女人都是他的,扯什麼亂倫不亂倫?那麼好,既如此,李隆基又為什麼要耍花招,授意楊玉環去「出家」,將他祖上那套「涅槃」把戲故伎重演呢?這不明明跟李治當年把乃父的女人武媚娘收房一樣,做賊心虛嗎?由此可見,李隆基內心也是不敢「莫非」的,至少,他沒有那麼理直氣壯!還有,既是「莫非」,那麼他的母親,他的姑姑,他的姐妹,他的女兒,他李氏一門所有女性,也都是他的女人了?顯然,「莫非」難以自圓其說,不過一無稽之談!
又有人辯稱,「三千寵愛在一身」,你看,一個以帝王之尊的男人,能夠專情於一個女子,難道還不夠偉大嗎?這就更可笑了。個中荒謬邏輯就不去推理了,這裡只說一點:既然亂倫都不算個甚,何不乾脆專情於他的姐妹、女兒去?如此一來,空前絕後,他李隆基豈不偉大更加嗎!不需要多說,所謂「專情」云云,若非刻意傅粉,安能有此一「理」?
還有更離奇的。有人洋為中用,將其美化為中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這就不僅僅是可笑了,更有無知的可悲,阿諛的可鄙,挾洋的可憎!
如果說李隆基這一「戀」真有什麼「超級」的話,那就是動用皇權、玩弄騙術、褻瀆宗教、墮落亂倫,外加臭名昭著。如此而已,豈有它哉!
至於「經典」者也,除了過莫大焉,還能找到什麼呢?
這一「戀」,心智迷失,精神頹廢。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一個原本尚有些作為的老皇帝,竟因荒淫迷失了心智,既不能,也不願正視承平假象掩蓋下早已外強中乾、危機四伏的「盛世」,以為天下太平,可以高枕無憂,政務軍務,統統讓路於「房務」,悠悠萬事,皆不及床上那點破事。魂都丟在銷金帳裡,心思只在美色消費上。思想沉淪,精神頹廢,「經典」乎?
這一「戀」,加劇混亂,朝政愈非。
李隆基上台之初,在「救時宰相」姚崇及開元名相宋璟等人的竭力輔助下,一改武則天後的混亂局面,朝政出現了清明氣象。但二十多年後(開元中後期)起用口蜜腹劍的李林甫,開始權奸當道。在朝綱已亂的情勢下,因了這一「戀」,又增添了一股雞犬升天的「楊黨」勢力。
「姊妹弟兄皆烈士」,這個暴發的「貴妃幫」權傾朝野,氣焰熏天,連李林甫的幫兇如酷吏吉溫(李林甫死黨京兆尹蕭靈的法曹參軍)都改換門庭,投到伊人門下。李林甫搞陰謀製造政治性大案,排斥異己,打擊政敵,阻梗人才,而「貴妃幫」則干預朝政,賣官鬻爵,中傷陷害,加劇朝政混亂。其中,危害最烈,引起社會極大不滿的,便是一手遮天,無人能比的宰相楊國忠。此人乃楊玉環堂兄,原名楊釗,不過一市井潑皮,隨楊玉環入宮陪伴,因在宮中算賭賬又快又準,被李隆基步步提拔,直至身到「鳳凰池」。朝中混亂,朝政日非,令楊國忠都膽戰心驚,他曾對門客說:「我家原本貧寒,因為內寵暴發,將來還不知會怎麼樣呢!」(《話說中國》之《大唐氣象》265頁)
這一「戀」,窮奢極欲,民不聊生。
因了這一「戀」,唐室奢靡之風愈熾。李隆基不顧連年征戰百姓窮困,國力透支,在驪山腳下大興土木,環山列宮殿,治湯井為池,供其尋歡作樂;日日笙歌,夜夜飲宴,公款大吃大喝,揮霍無度;聽任大臣巴結貴妃,投其所好,爭獻奇珍異寶,美味佳餚;為了討貴妃歡心,李隆基竟常設一支七百多人的服裝師隊伍,專為楊玉環做衣服;為了讓她吃上偏好的荔枝,李隆基還下令開闢了從嶺南到長安的幾千里貢道,「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宮廷裡窮奢極欲,社會上卻民不聊生,「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詩人的悲憤,便是當時「大唐」的寫照。
這一「戀」,王朝為之江河日下,帝國陸沉不可逆轉。
玄宗時期土地兼併空前盛行,使得政府已無田可授,用今天的話說,政府的「土地紅線」名存實亡,「均田制」成為一紙空文,農民大量逃亡,稅收急劇減少,而朝廷卻因這一「戀」花費劇增,國庫入不敷出;政府為彌補虧空橫徵暴斂,導致百姓積怨日甚;朝廷的腐敗還影響到了軍隊,戰鬥力被大大削弱,王師弱不禁風,但在玄宗好戰思想的影響下,為博取功名,將領們往往有意製造事端來尋求開戰理由……政治腐敗,官場齷齪,風氣敗壞,民怨鼎沸,讓王朝盡顯敗相,正所謂「內瓤已經上來了」。唐帝國在蕭瑟秋風中面臨江河日下,陸沉已不可避免。
終於,這一「戀」,「漁陽鼙鼓動地來」!
終於,這一「戀」,皇帝「蒙塵」,積怨爆發,馬嵬兵變,妃黨伏誅!
歷史早已定格在那一瞬間,一切皆已塵埃落定,是非曲直,一目瞭然,沒有懸疑,沒有霧花,沒有假象,更沒有需要撥亂反正的。
一個無可爭辯、從根子上就應堅決予以否定的「愛情」,非但沒有痛遭撻伐,卻匪夷所思地被歷代沒完沒了地歌頌。如此咄咄怪事,想來委實啼笑皆非,不得不動問一聲:我們不是講究道德文章的禮儀之邦嗎?我們不是有著五千年的文明史嗎?禮儀之邦的道德取向何在?文明古國的情操追求又何在?倘若真如某些人所言,李楊的亂倫是什麼中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話,一旦傳到友邦,被人家弄明真像,那些友好的,疑惑的,不友好甚至惡毒的,會怎麼看待我們這個民族?人家會不會問,看你們如此青睞,如此起勁,如此讚美,莫非唐大叔都好這一口?這當然是客氣的。至於那嘴損的,罵咱身世不清,來路不明,我們該掌誰的嘴去?
嗚呼,李楊的「愛之殤」頌歌,可以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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