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 璃
常有朋友視寫作者如坐雲端,也有朋友分別多日相見直端端逼問:「怎麼?還寫呀?」言外之意是你一定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的本事。兩端審視都令我心中不是滋味,文人也是凡人,只是有人自以為神乎焉哉罷了。其實,作家也好,詩人也好,不外乎精神職業之藝人而已。有個文化名人說,如果上帝創造了芸芸眾生,政治家是牧羊人,文化人充其量不過是牧羊犬而已。
幾年前,我極尊敬的一位老詩人溘然長逝,越發相信這一點,實在是文人不要自我感覺良好。這位詩人是孫靜軒老先生。我中學時代便讀過老先生的詩。他的一些詩歌令我愛不釋卷。誰曾想生命最後的旅程竟也悲愴。老詩人臨終前十多天我去看他時,競靈感勃發,激昂慷慨地吟詠憤世詩句,而今卻作古多時。其人雖已歿,千載有餘情,這不免使人陡生感慨!我無意責備世人,在華服美食,靈肉飛旋的時代,詩文又能激起幾朵浪花?有人說文人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作家詩人是社會的良心……常常有些漂亮的外包裝,讓文人們自我膨脹。其實文人們平淡如水,身前身後的虛聲浪名常使文人們自我感覺良好,這才是文人真正的悲哀。自古文人少有將文學當成終身第一職業,「專業創作者」寥寥無幾。大多舞文弄墨以求仕途,仕途不成再舞文弄墨,李白仕途難進才去「散髮弄扁舟」;陶淵明即使「悠然見南山時」,亦未曾相忘「猛志固常在」。文學自然成了點綴和附庸,文學守不住寂寞與清貧,便也守不住最後一片淨土。論名聲,文人永遠超不過政治家、企業家、演藝界人士、體育名星甚至個體戶。說發財文人永生永世難抵二流歌星,正因為文學中的天比生活中的天要藍,文學中的花兒較生活中的花兒更艷美,生活才需要文學,生活中的矛盾衝突才得以昇華,生活中缺少的真情才如月光清泉般滋潤著乾渴的心靈,文學才不會被庸俗與市儈、銅臭與墮落如荒草般吞噬。文學在生活中常如灰姑娘一樣悄悄立於一旁,不需要裝扮,只等著她的「情人」悄悄而來,文學一旦在名利場中打扮起來,哪怕打扮得再妖嬈嫵媚,便再不是本色灰姑娘,而只能是奴婢甚至娼妓。只有跳出名利場,文學成為現實生活中種種缺憾的渴求,成為夯實精神廢墟的槓桿,才稱其為文學,文人也才稱其為文人,對自身無可奈何本也必然如是的清貧與寂寞才會泰然處之,自得其樂。
我又想起了孫靜軒等前輩文人,他們的逝去,留下的是操守與骨氣給後人的嗟歎。但他們的詩文並未因此而折斷翱翔的羽翼,也並未因此而淪為人類的侏儒。文章的魅力正在於人間煙火之巔與人生況味之中。雖然有人會淡忘、鄙薄他們,畢竟有人會記住他們,這就夠了。作為作家詩人也不必存什麼奢望。
想起幾年前參加四川省作家協會的一次文學頒獎會,我的一本詩集獲獎,紅紅火火的……名利場的誘惑比磁場還有力,風一樣無所不在侵蝕靈魂。想想真是淺薄得很,那一次我的照片醒目地上了報刊,心中自然格外得意。其實,文壇的熱鬧類如蛙鬧自家池塘,外界忌謨如深。散會後的第二天,我上街辦事,看見一名婦女拿刊有我照片的那張報紙包東西,我有些忿忿不平,有些失落,有些悲哀。現在呢?我想起文學老前輩,當然,我更想起「文學到底是什麼」這古老的話題。為什麼不能用刊有你照片的報紙包東西?
我越發信奉魯迅先生講過的話:「以筆墨為生是世上最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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