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淑賢
怎樣才算好死?有人認為在睡夢中突然安詳大去最好,個人沒痛苦,也免了家人長伴病榻照顧的煩惱,不過這大概是外人一廂情願的想法。遽然而去,不留下片言隻語,家人始終十分難受,當事人也未必喜歡不辭而別。
華人對這話題始終有顧忌,不願多談,洋人朋友摸著酒杯,百無禁忌,死也要死得有創意,最緊要快樂。有個蘇格蘭朋友的點子最好。他是生意人,古典音樂很到家,他早已想好怎樣死了。他認為每人大限將至的時候,自己都會有種感覺,知道差不多了,所以他到時必會把剩下的錢先花掉,盡情享受一番,到真的是時候了,就找個大籐籃,放滿最喜歡的食物,像芝士、鵝肝、黑魚子、紅酒,當然還有蘇格蘭人少不得的威士忌,再帶個手提音響組合,一疊心愛的古典音樂唱片,去個美麗清靜的花園,有大樹、青草、鳥兒、鮮花和藍天,躺在草地上,邊聽音樂,邊喝酒,吃美食,看著藍天,重溫一遍生平經歷過的種種幸福,到喝完最後一滴酒,吃罷最後一口鵝肝,樂章剛好播完,便醉了,滿足地死去。他覺得這就是好死,我們都非常羨慕。
真的做起來,只怕吃完鵝肝喝完酒,錢又花光,卻死不掉,醒來還得撐著活下去。不過如果要「包拗頸」,這種大話西遊就不好玩了。要說嚴肅的,一代大師、波蘭導演奇斯洛夫斯基在作品《十誡》裡,每逢死亡快要來臨時,總有某陌生人獨行路過,觀眾很快就意會,那人就是死神化身。如果文藝地看,我們的蘇格蘭朋友其實是文學大師,他只是把話反過來說,把死神轉化為美食、音樂、醇酒、鳥語花香,聽上去較浪漫,大限難逃的困境卻沒兩樣。
我聽過真正的好死,是個潮州朋友的袓母。她九十多歲,身體基本健康,特別的是每晚都含一粒糖才上床睡,幾十年如一日。某天晚上,她夢中無痛地離開了。因為保險地口裡含了粒糖,所以死也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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