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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口鎮南安公會送的馬燈。作者提供圖片
陶 然
熱帶的天還未大亮，誦經聲剛剛響起，便匆匆起來，為的是趕搭飛往吉隆玻的航班。從檳城起飛，一眨眼就到達。來迎接的車子已經等候，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我們便身在森美蘭州（Sembilan）的小鎮馬口（Bahao）了。
雖然是上午，但陽光燦爛，亮亮地照在大地上，那熱氣有讓人透不過來的感覺。沿石級而上，南安會所又是另一番景象，涼風陣陣。主人熱情，送馬燈各一盞給我們。提起，一按，燈亮起，原來是裝了電池。紅紅的燈身古意盎然，頗為好看，但實用價值呢？主人笑說，夜間沒燈的時候提著照明好用。於我們當代香港人來說，這近乎天方夜譚，但想起沒燈照明的夜晚，又覺得非常寶貴了。
這小鎮，無端叫我幻想起在無燈無火的夜晚，我和我的影子彳亍街頭，提著馬燈照亮前路。「馬口」這地名，照字面解讀，是馬的口，讓人容易形象地聯想。不僅如此，距離馬口向北三公里之處，還真有叫「馬身」的村落。難怪外地人總會開個玩笑，你們這裡不會有個叫「馬尾」的地方吧？咦，馬尾不是在福建麼？此馬尾不同彼馬尾，這個一度被命名為「馬尾」的地方，是在離馬身往北十六公里以外的「亞逸依淡圓丘」。十九世紀中葉，大量華人湧到南洋謀生，他們看到河流穿過馬口和馬身，抵達亞逸依淡時，路線有如一頭馬的形狀，所以就把此地命名為「馬尾」。但當地人以馬來人居多，馬尾的名稱最後還是被摒棄了。這傳說是真是假，待考；但那故事本身卻添加了旅遊中的樂趣。
回到馬口，傳說十九世紀中葉，馬口剛被開拓時，原始森林以及沼澤產生的瘴氣，惡劣的生活條件，使得許多人病倒。水土不服，一些人甚至得了怪病和中暑。環境險惡，那時，這些拓荒者大多是客家人，見面問好，都說：「您好未？」大部分人都回答：「未好！」發音很像「茫嚎」的馬口馬來名稱「Bahao」。不僅如此，後來抵達的福建人，見面時的問候語也都說「柏厚」，也是不好的意思。日子一久，便成了今天的馬口了。
印象最深的，當然是中午那一餐。早期華人娶當地馬來女子，所生下的後裔，男的稱作峇峇（Babah），女的稱作娘惹（Nyonya）。我以前多次吃過，便直覺地認為這就是娘惹餐了，但D說，這是南洋風味餐。在我們熱帶菜式也習慣的腸胃來說，這菜倒也可口，尤其是有久違的臭豆（香港的印尼餐廳忌諱臭豆，將之改稱「香豆」），這對於我和D來說，當然合胃口。連南京的L，也狼吞虎嚥，吃得津津有味；只有不吃辣的C，才呼赤呼赤地艱苦奮戰不休。其實這已經不算辣了，但他的蘇州的味覺偏偏拒絕接受這種味道，奈何！
他們提起，要是傍晚來就好了！原來，每年的下半年，北方冬季將近時，都會有一群燕子作季節性的轉移。牠們千里迢迢，長途跋涉，從北半球飛來，如此兩地群飛，已有近百年的歷史。這個時候，每天黃昏，成千上萬的燕子，成群結隊飛來，呢喃燕舞成一片天空，牠們棲落在沿路的電纜、電線杆、廣告牌、車頂上屋簷下以及一切懸掛的繩索上，一隻接著一隻密密麻麻地排在一起，爭相鳴叫，好像在示愛，好像在爭吵，好像不為甚麼，就是在大聲炫耀，非常壯觀。但在那之後，燕子們歸巢，到處留下的是似雨後的鳥糞，尤其是電纜下，黑白參半地排列成一線。難怪當地人寧願選擇留在家裡，免得「不幸中彈」。我們來得不是時候，沒能觀賞奇景，但也是時候，不必躲避鳥糞那麼狼狽。
但我們在會長的豪宅裡看見牆角有燕窩，一隻燕子飛來飛去。後院有個標緻的柬埔寨女傭在照明燈下工作，她微笑著用夾子從盛水的小碗裡逐條撈出燕絲，放進另一個盆子裡。會長惋惜地說，如果早點說的話，就可以請你們吃燕窩了！原來他也做燕窩生意。我們大笑，不忘提了一句，改天馬口辦南安文學獎，我們再來！
馬口的經濟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起飛，農業和木材業有超凡的經濟成長。七十年代，馬口一度被稱為「小金山」，產生了不少百萬富翁。可惜好景不長，八十年代中期的經濟衰退和九七年的亞洲金融風暴，它都無法獨善其身。幸好，隨著一連串整頓經濟的努力，許多原本被擱置的計劃又得以復活，最近，位於小山丘的三星級酒店已經建成，一組新的商店在葛尼路被建立起來，銜接舊的商舖。
當年英殖民統治時期，馬口曾風光一時，福利部彩票幸運兒幾番落在馬口這彈丸之鎮，許多商人和從事木材事業的人都發了大財。傳說英國人對小鎮的繁榮百思不得其解，經過一番調查，認為包圍這市鎮的泰梳山巒是昌盛的秘訣。於是展開破壞馬口風水的行動，他們在龍脈正中釘入了一根長達數十尺的柱子，然後在龍尾的地方建立一個圓丘。又在其中一個龍爪上建立一間警察局。據說警察局之類的建築因為煞氣很重，對於風水會產生巨大的破壞力。說也奇怪，經過這一系列破壞行動之後，馬口就真的不似之前那樣繁盛了。
在馬口，我們參觀了「啟文」華文小學，但見後院裡掛著許多牌子，其中一個是「說話的藝術」，寫著：「急事，慢慢的說/大事，清楚的說/小事，幽默的說/沒把握的事，謹慎的說/沒發生的事，不要胡說/做不到的事，別亂說/傷別人的事，不能說/不開心的事，找對對象說/開心的事，看場合說/傷心的事，不要見人就說/別人的事，小心的說/自己的事，聽聽別人怎麼說/尊長的事，多聽少說」看著看著，我暗想，這說話的藝術，連成年人恐怕也難於做到。這小學的期望，如果人人能做到，世界就平安無事了！於是，我們帶著一個美妙的夢想，看著這個夕陽斜照的小鎮，在身後逐漸朦朧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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