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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代人在土地上揮灑的青春,會永遠留在歷史記憶中。 網上圖片
晨 風
人人都以不同的方式,尋找存在感。
2013年6月18日,北京蟹島度假村舉辦了一場規模盛大的生日宴,3300位東北知青一起慶祝他們60歲的生日。這一天,也正好是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組建45周年的紀念日。
1969年,北京有成千上萬應屆初中畢業生被分配去了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那時他們只有十六七歲,而現在他們已年屆花甲,走完了人生大部分旅程。
雖然知青回城後境遇千差萬別,有的當了一輩子工人,有的下崗十幾年;有的則通過教育改變了命運,成為教授、律師、科學家,藝術家,還有的進入政府部門,升到司局級幹部甚至更高的位置;然而他們的共同身份——兵團知青,卻永遠不會改變,隨著年華老去,也越來越珍視這一身份。2013年,幾乎所有知青都到了退休年齡,逐漸退出了主流社會舞台。共同過60歲生日,讓他們彷彿又回到了16歲,回到了同甘共苦的人生起點。
一大早,知青就從各個方向湧向了蟹島度假村,公交車上下來一撥撥知青,度假村內也停滿了轎車。在燦爛灼熱的陽光下,度假村大門口打著一面面印有各團標誌的紅色大旗,站滿了等候戰友的人,到處是久別重逢的歡聲笑語。東北知青心目中的「戰友」二字,就是曾睡過一條炕,並肩收過水稻麥子大豆的同伴。現在更多人已彼此改稱「荒友」了,意思是在北大荒共同戰鬥過的朋友。
這次生日聚會有一個完備的策劃,早早就開始準備了。東北兵團知青在北京有一個相當完備的組織,從決策中樞到網站、招集人、藝術團體等都由志願者組成。經常舉辦各展覽、演出、旅遊等等知青主題活動。近年舉辦的知青自駕遊,集結車輛經常達一二百輛。活動組織得相當專業,靠的就是不同行業內曾有知青身份的資深專業人員。
我剛剛在門口站定,就過來一位穿粉色衣衫的女士,驚喜地叫出我的名字;我猶豫了幾秒鐘之後也果斷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一眼認出幾十年沒見的「荒友」,憑的是心靈的感覺。我當年在位於興凱湖的43團,現在是中國重要的自然濕地保護區。
一會兒,我們連隊的招集人興高采烈地跳下車來。她穿一件白地黑條的T恤,一條白色長褲,一頭漂亮的燙髮,脖子上是一條閃閃發亮的飾品,顯得神采奕奕,完全不像已到花甲之年。當年我們一起在一塊面積幾百畝的大田中鋤草,她叫衝在前邊的我等等她的時候,不過是個嬌弱的黃毛丫頭。她在兵團呆了11年才回到北京,後來當了會計,現在以成熟、幹練以及甘於奉獻的熱心,當了志願招集人。看來,多數參加聚會的知青都精心收拾了自己。雖然生理年齡上已步入了老年,可知青的心理年齡卻還相當年輕。不喜歡公交車上有人讓座,喜歡穿著艷麗時尚的服裝,喜歡熱熱鬧鬧的聚會。
東北兵團知青的組織性、合群性,是雲南、內蒙兵團知青羨慕的。北大荒廣袤的原野,多年連隊幾百名知青的集體生活,給了東北知青更豪邁的心胸,喜聚不喜散的性情。很多志願者早早就來忙著佈置會場,準備活動的各項事宜。走進度假村,見到大廳前一幅高大漂亮的「壽」字石刻作品,那是一名知青藝術家專為此活動而篆刻的。
會場中早就擺好了幾百桌宴席,紅色地毯與紅色桌布,讓大廳充滿了喜慶色彩。一桌桌都坐得滿滿當當,蟹島度假村以善於操辦大型宴會而知名,一切井然有序,菜餚精緻,酒水豐盛,演出台前是一個長達三米的大生日蛋糕。服務員忙著把蛋糕切好分送到每位知青的手上。
當人們互相敬酒時,台上開始各團知青的演出。雖然演員們都是年過花甲之人,可無論唱歌舞蹈戲曲節目都是激情洋溢,達到了相當專業的水平。有人感嘆,兵團真是人才濟濟!據說,北大荒藝術團的足跡已遍及世界各地。
同桌知青相聊甚歡,沉浸在年輕時的往事中。一位男士當年是連裡的團支書,相貌英俊為人憨厚,是眾多女知青的夢中情人。後來被連裡推薦上了北京大學,現在是一家大型國企的董事長及法人。一位女士,當年被批判為「資產階級嬌小姐」,在寒冷與勞累中得了風濕性心臟病,後來病退回北京。改革開放後她考上了北京大學,現在是人大代表和資深律師。同桌另幾位知青,有的是司局級幹部,有的是醫生,有的是民營企業老闆,更多人是平凡的勞動者。
當年在連隊曾因觀念不同彼此隔絕甚至結怨,如今一切成為過眼煙雲,大家頻頻碰杯,握手言和。想起當年的幼稚,都覺得可笑。有位來敬酒的知青,當年曾極力阻止我入團,我也曾耿耿於懷,現在一笑了冤仇。互相敬酒之後,還留下了聯繫方式。
知青返城後,往往會有孤獨感。單位裡極少有同齡人,後輩把知青看成老古董,不理解他們何以幹活兒那麼玩命,為人處事那麼認真。在城市人際關係中,從集體生活走出來的知青,感受著人際關係的碎片化。適應者就成了硬漢。這個龐大的生日宴,讓很多孤獨的人彷彿找到了集體,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
一位來參加聚會的朋友說,她本不想來,可又想知道當年一起種地的知青都變成什麼樣了。來到現場看看,才知道同代人還能有那麼積極的心態,那麼意氣風發的外貌。也有人說,那些老知青的張揚,好像有「為老不尊」之嫌。
我說,人生哪個階段都自有其動人之處,只是在這個知青群體中,大家才敢發洩出本真的性情,回味年輕時的感覺。散會之後回到庸常的日子裡,他們還會變成慈愛的爺爺奶奶。從16歲相識到60歲再相聚,是一種緣分,一種幸運。不服老的精神,伴隨了很多知青一生,總在追尋逝去的青春,總是在追夢。招集人介紹我認識一位曬得黝黑、肌肉結實的男知青,那位知青曾騎著普通自行車花19天騎到興凱湖,又騎行剛返回北京,為的就是慶祝知青60歲的集體生日。
我離開熙熙攘攘的度假村時想,知青雖然正在退出歷史舞台,但這一代人在土地上揮灑的青春,卻會永遠留在歷史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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