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馮 磊
河南淇縣某公園有一座石碑，碑文的正中心，題為「泰極仙翁脫骨」。上方有一趟文字，大書「再不來了」。至於碑正面的兩側，則刻了兩個讓人目瞪口呆的字：「扯淡」。如此一座內涵豐富的碑刻，卻被證明為真古董。有人考證說，這是明代沐氏的墓碑。也有人說，碑主人是明朝末代皇帝崇禎。
「泰極仙翁」究竟何方神聖？我想，應該是個類似弘一大師的超脫人物吧？當年弘一大師彌留之際，曾留下「悲欣交集」的隻言片語，讓膜拜的文化信徒們感慨萬端。至於朱由檢，乃亡國之君，但他死後並沒有像普通草民一樣用蓆子捲了埋骨。清軍入關以後，崇禎帝被正大光明地安葬在十三陵。他的陵墓，稱為「思陵」。——當初，李自成的大軍圍攻北京，城破之際，崇禎皇帝親手砍傷了自己的女兒。不久，就跑到煤山上自殺去了。整個過程，悲慘之極。怎麼會有「扯淡」、或者「再不來了」的瀟灑？
這猜測，端地是非常「扯淡」。
人生太過短暫。同時，又太過嚴肅。生老病死，這四件大事的哪一種表情都有板有眼，刻板得嚇人。所以，偶爾有人自嘲一把，或者扯淡一把，算是幽默的成分吧。《水滸傳》裡有個黑旋風李逵，動不動就嚷嚷：「這些日子沒沾一點葷腥，嘴裡淡出個鳥來了！」——梁山上的日子，比起各位大佬在民間做模範公民的日子要瀟灑多了。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不說，更不缺乏忤逆了皇權的快意。過著如此愜意的日子，李逵尚且高呼「嘴裡淡出個鳥來了」，普通順民低眉順眼的小日子有多難過，就可想而知了。
理解了這一層，就能理解嵇康、阮籍、劉伶這些姨姨不疼、舅舅不愛的傢伙們的放誕與曠達了。阮籍出門，總是坐著鹿車。現在看來，比電動車電驢子要老土一些，但看起風景來確乎是非常合適的。阮籍外出，如果是走錯了路，並不慌亂。他老人家一般是下得車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把。人生苦楚如此之多，能發洩的機會總是非常之少的。哭一把就哭一把吧，為迷路，為肩膀上沉重的擔子，為崩壞的禮樂與朝綱。「莫效阮籍之哭」，才真的是扯淡。
扯淡是一門學問，「扯淡學」裡有真意。那些哼哼哈哈、喜歡翻白眼的角色，沒有一個是蠢貨。倒是一些所謂的正人君子，動不動會搞出一些現場表演簡稱「現眼」的遊戲。板橋先生說：難得糊塗。其實，應該還有一層意思沒有說出來：扯淡有理。
美國人哈里．G．法蘭克福寫過一本書，專門探討什麼是扯淡的問題。他的這本書，名為《論扯淡》。其英文本名為On Bullshit，我們這裡翻譯成「扯淡」，其實理解為「狗屎」、「放屁」、「胡說八道」之類不靠譜的意思或許更準確。豆瓣上有人寫文章說，台灣有人翻譯這本書，書名乾脆叫做《放屁》。——放屁、放臭屁、放閒屁、狗放屁……諸如此類，等等等等，都可以歸結為扯淡。我個人覺得吧，「放閒屁」似乎更符合扯淡的本意。
魯迅在致增田涉的信裡說，「所謂『扯淡』一詞，實較難譯。也就是沒有可說而又強要說，既無幫閒的才能，又要做幫閒的事之類」。按照魯迅的理解，此類「幫閒」的人，或者說扯淡專家，似乎才情有限。至於扯淡，目的也不外乎敷衍敷衍。然後打著哈哈，找個土穀祠睡覺去了。
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總有人鹹吃蘿蔔淡操心。為匡正世風，某地曾出台一則規定。這規定是被寫在小學校外的黑板上的，具體內容如下：「當眾放屁一次罰款五塊！」——這規定有些莫名其妙。放屁乃生理機能的問題，有屁不放，影響身體健康。如要我說，假如真的有屁要放，罰款五十塊也沒有關係。活得好好的，總不能讓屁憋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