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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醫患之間缺乏信任,病患迷信專家,為掛上專家號甚至不惜通宵排隊。
晨風
非親歷,不知北京看病之難。
在一家大醫院住院時,為排解煩悶,常在住院處大廳裡蹓躂。那兒有椅子可坐,還有個電開水箱,足以安頓下來。一天晚飯後,我正在那兒看書,一位農民模样的中年漢子蹓躂過來,手中提着一個大大的布袋。他坐下後主動搭訕:「你也是來看病的?」我指指外套內露出的病號服說:「我已經住院了。」
我並不想閒聊,老鄉卻極想攀談,接着說:「這看病可太難了!」我不由說:「你到底看上病沒有?怎麼這麼晚了還沒回家? 」 老鄉說:「我是來等着掛明天號的。」我驚異地抬起頭望着他:「掛號明天早點兒來不行?」
老鄉說:「我家住懷柔,乘頭班車到醫院都來不及。我看的那個專家每天就掛16個號。我每次掛號都得提前一天來,在醫院大廳呆一宿,明天門診6點一開門就進去排隊,才能保證掛上這個大夫的號。」
我問:「懷柔也是北京大郊縣,你有病在那兒的醫院看不行嗎?」老鄉說::「這病我們那兒看不好!我頭兩年離婚後總吃涼飯,結果三天兩頭老是肚子疼。跑了好些醫院都看不好,結果愈來愈重,連50斤一袋的麥子都提不起來了。後來聽人介紹說這家醫院有位中醫能治腸胃病,就來掛她的號看了。她是個博士生導師,特別有名氣。她看之後說我腸子裡生了結節,收我住院做手術之後,又吃她開的中藥調理,病才漸漸好了。現在就是100斤的麥子,我也能不費勁兒就提起來了。不過大夫說還需要服藥鞏固一段時間。每過半個月,我就來看一次門診,讓這位大夫給調整一下藥方,帶一大袋子草藥回家去熬。這個專家看病特別耐心,不像有的大夫,三分鐘就打發病人出來了,她開的藥也對症。找這樣的大夫看病,排一宿隊也值得!」
我說:「這一宿可不好過!」他說:「那有什麼?每次來,我都是頭天下午就從懷柔出發,下午5點到醫院。吃了晚飯就進醫院大廳來等。先在門診大廳裡坐着,那兒環境最舒服。晚上七點門診關門,就到住院處大廳來呆着。這兒有椅子坐,還有水喝,實在累了就去急診輸液室坐着睡一會兒。那兒有挺舒服的躺椅,而且晝夜不關門,一忍一宿就過去了。第二天早上爭取在門診掛號處排第一個,掛了號之後再去醫院門口吃碗麵條。8點專家上班後,我能第一個看上病,開了藥後再回懷柔。這樣,我還能趕上下午回村幹活兒。」
聽了這一番話,再打量一下眼前這個面相滄桑的老鄉,不由心生感慨。秋冬的天氣,在冷清的醫院大廳裡坐漫長的一夜,不是好受的。我不由說:「你也太能吃苦了!」老鄉說:「別人也有這麼做的。你看晚上醫院輸液室角落裡悄悄坐着的,好些就是等着第二天早上掛號的。」
我問:「你家那兒也是北京一大郊縣,醫院就那麼差?」老鄉說:「那兒看病的水平就是不行。比如村裡有人手指頭粉碎性骨折,去當地醫院就給截肢;可去北京積水潭醫院,就能給接上。我們那兒的醫院只能看點兒小病,有大病老鄉都往北京大醫院跑。骨病就跑積水潭、北醫三院;內科病就跑協和、同仁、301,看中醫就跑望京、西苑醫院,反正哪兒有專家就去哪兒。」
我問他今年看病花了多少錢,他說,「花2萬多了,『新農合』只給報銷個零頭,大部分錢都得自己出。」老鄉說他除了種地,還在一個民辦塑鋼窗廠幹活兒。即使一天不歇,每個月也就有3千元收入。看來他一年的收入,大部分都看病了。聊了好一會兒,老鄉就去了輸液室,說要去那兒忍一宿。我則感慨着回了病房,慶幸自己還住上院,有一張病床。
北京公立大醫院看病難,是每個百姓都有體會的,有急病時感受最深。曾有位家人某天突然牙痛利害,趕緊去離家不遠的一家大醫院掛牙科,可排了兩小時隊也沒掛上,後來只能硬着頭皮去求大夫加號。有一次用114預約牙科號,結果只能預約半個月後的。家人牙疼得實在等不及,只得去附近的私人門診。
一天,我住的病房來了位股骨脛摔斷的老太。來時骨頭已經錯位了,痛得日夜呻吟。她到時沒有床位,大夫只得動員已無大礙的病人提前出院,才把老人安置下來。原來,老人摔傷後先是去了家附近的一家三甲醫院,可因沒床位只能在急診等,等了幾天痛得受不又去另一家三甲醫院,依然住不進去。後來千方百計託人才進了這家醫院,可離她摔傷已過去了十幾天,延誤了最佳治療時期。她躺不下去,只能晝夜坐着,等待檢查完畢好手術。說外地人在北京看病難,其實北京人看病同樣難,得跟全國各地來的病人爭搶有限的醫療資源。
北京的醫療資源就那麼稀缺?並非如此。如果去二甲醫院普通門診看病,即使下午四點才到,依然能輕鬆掛上號。而社區醫院,大夫則更是輕閒。只管開開藥,基本沒有什麼人真正在那兒看病。即使是三甲醫院門診的普通號,很多時候也能隨到隨掛。可為何人們偏都擠到三甲醫院的專家那兒去看病呢?主要就是認為三甲醫院的專家號才能放心治病。
多年來消費者對醫院和醫生的普遍不信任,讓人們更迷信專家,尤其是知名專家。 不管怎麼說,有專家的頭銜,可信度就要高一些。此外,三甲醫院更有完善的醫療設施,更齊備的藥品,也讓患者更願意去那兒看病。有些很常用的藥,比如安定、氨糖、療效很好的中成藥等等,二級醫院和社區醫院就都沒有。
我覺得,解決看病難,首先應在均化醫療資源上下工夫,其次也應改變醫生的就業觀念。在三甲醫院就診,總會看到大批醫學院的實習大夫,他們中多數都只願意留在大醫院,而不願意去基層尤其是社區醫院。如果更多學有所長的醫學院畢業生能紥紥實實在基層就業,多年如一日地積累經驗,如果能給年輕醫生和基層全科大夫更廣闊的上升空間,基層醫院的醫療水平未必就不能提高。如果每個小鄉鎮,都有醫療資源充足的醫院,怎麼會出現不同地區醫院、醫生之間門診量水火兩重天的景象呢?
但願為掛號排一夜隊的情景,將來不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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