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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貢院
--遊江南貢院
張衍榮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大凡通過高考改變命運的人，都或多或少會對考場懷有某種特殊情感。正因為如此，我到南京後便特地尋到江南貢院去看了看。
江南貢院又稱南京貢院、建康貢院，位於金陵城南，始建於南宋乾道四年（公元1168年），初為縣府學「童生入泮」（考秀才）考試場所，明、清兩代因舉行鄉試（考舉人）、會試（考貢生）需要而不斷擴建，以致逐漸形成一座佔地約三十萬平方米的城中城，鼎盛時期有考號20644間，成為我國古代規模最大的科舉考場。幾經打聽，終於在風光旖旎的秦淮河畔見到了江南貢院。沒料到的是，穿過「江南貢院」牌坊時，竟迎面碰上一群「科舉名人」--
貢院門前百十米甬道（龍門街）上，矗立着一群真人般大小的塑像。他們分別是風流才子唐伯虎；《西遊記》作者吳承恩；「三絕詩書畫，一官歸去來」，「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號稱「秦淮寓客」，《儒林外史》作者吳敬梓；因虎門禁煙而彪炳千秋的林則徐；中國近代實業家、教育家張謇。
不用說，此六人皆與江南貢院有關，但功名在身的卻只有四人：唐伯虎，弘治解元；鄭板橋，乾隆進士；林則徐，嘉慶進士；張謇，光緒狀元。惟二吳名落孫山，終生不第。
聽當地人介紹，立像時曾惹來爭議：立像的標準是什麼？如果僅以與江南貢院有關，那名人可就多了，徐光啟、方苞、秦大士（秦檜後人）、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袁枚、顧炎武、陳獨秀等，哪個不是名人？怎就不見為他們立像？如果論以功名，二吳乃「落榜生」，資格何在？如果取之以所謂「正面人物」，那就更不公，甚至更荒唐了......
的確，這些個「微詞」很容易招致猜疑：將這幫名宿請到貢院門口，究竟意欲何為？是鼓勵寒窗苦讀，刻苦用功哩，還是證明條條大路通羅馬，鼓動「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是肯定科舉取士哩，還是否定之？
揖別群賢，來到「明遠樓」。明遠樓是考場監控中心，以前在院內，而今卻成了當街矗立的街頭建築。此樓林蔭掩映，四方四正，樓高三層，四面開窗，飛簷凌空，高大雄偉，氣勢恢宏，儼然一座巍峨宮殿。頂層簷下書有「明遠樓」三字，載明身份；底層大門正中有「江南貢院」門匾，漆底金字，凝重莊嚴；大門兩側分別各有四個醒目的楷書大字：「明經取士，為國求賢」。據我所知，這兩句官話可不是裝點門面的。凡是有違這八字方針的，用時髦話說，一概零容忍。尤其影響惡劣的科場腐敗案，如順治時的丁酉科場案、康熙朝的辛卯科場案、咸豐年的戊午科場案，都是殺了朝廷大員的。即使皇帝心腹如咸豐的軍機大臣柏俊，也不能倖免。由此可見封建頂層對科舉制度嚴肅性的堅決維護。
明遠樓雖是貢院的格式化建築，但其威嚴凜然卻不容怠慢。凝視斯樓，很容易讓你生出許多感嘆。
科舉作為選拔官吏的一種制度，自隋唐開始，已在中國延續了1300多年，至今還在某種意義上繼續沿襲。
1300多年的科舉制度，應該說始終伴隨着中華文明史，而最直接的結果便是選拔出10萬名以上的進士，100萬名以上的舉人。儘管裡面混雜了無恥卑劣之人，但從整體看，這支龐大的官員隊伍裡，不乏一大批出色且極有文化素養的政治家和行政管理者。這是不可抹煞的。至於范進中舉之類的故事，就像俗話說的，林子大了，什麼鳥沒有？
穿過明遠樓大門，見兩側闢有碑廊，陳列着明、清碑刻約20餘塊。其中康熙御題碑、兩江總督鐵寶碑、重修擴建貢院碑等，皆是研究明、清貢院建制沿革和科舉情況的珍貴文物。
明遠樓之後是考場區，本應有蔚為壯觀的考場建築群，但令人扼腕的是，在「拆貢院，闢市場」的鼓噪聲中，堪稱文物的古考場被等同於科舉制度毀於一旦，兩萬多間考號被悉數拆除，甚至連貢院的檔案也被當作燃料燉了秦淮小吃！後來，旅遊經濟興起，人們如夢方醒，恍然大悟。追悔莫及的有關部門為了再現昔日考試景觀，大抓招財進寶，這才又在明遠樓左右各復建考號20間。我所看到的便是這些複製品。
東邊20間是「考場秀」場所。遊客付費後可以着古裝，入號舍，答考題，玩一把「江南鄉試」秀，過一過貢院應考癮。許多遊客，尤其老外，都在那裡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其實，不曾經歷過的人，除能逢場作戲找點樂子外，哪裡能體會得出箇中滋味百之一二！
西面20間則是「考場再現」。考號外兵勇值守，警衛森嚴。考號內，三尺案牘當門支撐，緊緊夾在兩牆之間，案牘之後是考生座位。案牘上擺有文房四寶、油燈等一應必需品。室內情形，包括考生隱私，可謂一目了然，一覽無餘。如此「透明」，委實令人難堪。考生待在裡面，與其說像坐轎子，倒不如說像蹲班房，那滋味哪裡好受！「田舍郎」們祖上無「背景」，爹娘無權勢，家中無銀両，欲改變窮苦命運，別無他途，惟十年寒窗耳。因此，誰都不難想見，他們不捨晝夜的苦讀，盼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坐在這裡麼！尊嚴蕩然，斯文不存，滋味固然難受，但千百年來還有比這更公平的麼？分數面前人人平等，你便是公子王孫，又能如何？某著名學者告訴我們，她當年與曹汝霖、袁世凱的孫女、徐世昌的侄女同班，但沒人注意這些「班情」，包括家庭很貧窮的同學在內，大家都一樣，誰功課好誰就受尊敬。追昔撫今，誰不感慨萬千！
為再現考場情形，復建者別出心裁，利用聲光電技術，在考號裡描摹考場眾生相。有的得心應手，有的抓耳撓腮，還有的正伺機作弊，考生塑像繪聲繪色，惟妙惟肖，無不栩栩如生。尤其伺機作弊者，肥頭大耳，衣着光鮮，一望而知，非富即貴。而作弊心理更是昭然若揭：只因該死的制度約束，不得已才到考場「屈就」，否則......其胸無滴墨，腹有慣技的丟人表情，逗得遊客們紛紛捧腹。
古往今來，人們愛用這種漫畫手法將其臉譜化，表達內心對作弊的嘲弄和鄙夷，但輿論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一回事。就在本文寫作期間，央視6月17日披露，今年(2014年)湖北、河南兩地高考又暴醜聞，個別官宦子弟高價請槍手替考。其妄為之膽大，作弊之猖獗，手段之狡詐，莫不令古人望塵莫及！
離開號舍，穿過花圃，我來到「至公堂」。這裡原為考官們的辦公場所，現闢為展廳。我在這裡稍事盤桓，略看了些介紹我國科舉制度形成、發展的文字、圖片後便告別了。
作為曾經翹首高考的過來人，十里秦淮的江南貢院之遊讓我意識到，當今的「科舉」制度固然有待進一步完善，但誰又能說目前情況下，它不是分配高等教育這種稀缺資源最好最公平的辦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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