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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倩
為了孩子上學，朋友在城東買了一套房子。搬過去後，她發現小區附近有一塊荒地，平時孩子不在家比較空閒，她從老家帶回玉米種子、農具，開荒地、種玉米。一個暑假過去，再見到她，皮膚曬得黝黑，人結實了不少，她笑着說：「種種地，出出汗，特別舒服。今年天旱，玉米長得不好，明年再種！」「明年多種，到時候碾了玉米麵，想着給我留一些。」我笑着說道。
離開鄉村二十餘年了，但一說起玉米，我心底的鄉愁會立刻睜開眼睛，甦醒過來。過去，晚夏時節，收玉米的時候，都會跟着父母回姥姥家幫着幹農活，我是伴着轟隆轟隆的收割機聲長大的。玉米地裡有很多有趣的事情，那是我最初的記憶。
耕種玉米和撫養孩子沒有什麼兩樣。拔苗、鬆土、澆水、灌溉、除草等，都是細髮活，汗珠子摔八瓣的勞作。剛長葉子的時候，玉米像是一位綠衣天使，葉子翠綠得似乎要滴落下來，把人的眼睛也染綠了；過上一段時間，葉子會拉長、變成墨綠色，長出許多小玉米，而且開始抽穗，勃勃的生機撲面而來，好像大地母腹的力量；待夏初的時候，玉米花徐徐綻放，長在最頂端，從上面飄下的黃色顆粒，輕輕柔柔的，用手摸摸很是好玩，一陣風颳過，花穗興奮的起舞，漾起金色的波浪，載着生命的律動感，和着歡快的嬉笑聲，讓人徒生醉臥的念頭。
玉米的長勢十分驚人，他們好像是開過會商量好了，晚上沒人的時候一起躥個兒，過上幾天再去地裡看看，又是另一個樣子，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將要成熟的時候，玉米最惹人注目，好像端莊而豐滿的婦女，氣定神閒，不亢不卑，又搖曳多姿，使人浮想聯翩。
從出苗到拔節的這段時間，玉米還有一個較為關鍵的環節，叫做「蹲苗」，即農人常說的：「敦實敦實。」天氣乾旱，葉子乾巴的時候，不用急着澆水，「沒有水玉米不會乾枯死嗎？」我曾擔憂的問道。母親解釋說：「不會的。沒有水他們便不會往上生長了，但是他們會拚命的往下扎根，用根去吸取土層裡的水分。過上一段時間後，他們的根能夠扎得很深，也變得敦實，這個時候，再進行澆水，玉米會長得非常壯實。」
原來，這是玉米的拔節啊。蹲，是成長的姿態，也是自我的挑戰，接受太陽的炙烤和風雨的洗禮，將根扎向泥土深層，獲得營養和豐饒；反過來看，這難道不是另一種成長嗎？只有蹲得扎實、經住考驗，才能擁有勢如破竹的本領。成長，是一件摻不得半點偷懶的事情，於人、於農作物，都是同樣的道理。經過磨礪，方能成大氣候，耐住寂寞，才能有大格局。
玉米是最神秘的農作物，瞧她那繁複而講究的衣着，身披黃燦燦的風衣，裡面還有好幾層紗裙，想一睹她的容姿，得耐心地一層層剝開。這些還不夠，她還擁有一副驕人的紅穗頭，高貴着，炫耀着，像是紥頭的花飾，不，應是漂亮的絲巾，是她獨有的飾品。當剝完葉子，見到露出金黃色的籽粒，密密匝匝、有條有序的排列着，那一瞬間，着實讓人感動。像剛出生的嬰孩一般，清潔、稚拙、可愛，或許只有農人才有資格撫摸，其他人功利心太重，生怕玷污了這些童叟無欺又可親可愛的果實。
較早的時候，鄉村的農業機械化還未普及，沒有脫粒機，收割回家的玉米，拿到屋頂上、庭院裡晾曬，曬至七八成的時候，開始人工脫粒。脫粒也講究技巧，單純用雙手搓玉米粒，速度較慢，但一些老人愛這麼做，母親、舅舅、小姨都是用螺絲刀當搓粒工具，搓得很麻利，還比較省力。我覺得煞是新鮮，跟着大人一起搓粒，可不一會兒工夫，便覺得手腕酸痛，沒了興趣。
母親的奶奶已經年過八旬，她坐在牆根的小板凳上，用手搓玉米粒，那一雙長滿老繭的手，爬滿了歲月的皺紋，佈滿的血管像老樹的根系；一起一落的姿態，嫻熟而有序，彷彿是和着光陰的節奏，格外迷人。農人一輩子，活到老幹到老，他們停不下來，不能下地了，在家搓搓玉米，也是滿足的。
玉米是他們的黃金，是老天的額外獎賞，也是一生的最大報償。比起世上的金銀財寶，玉米不會失竊，也不用擔心貶值，無論到什麼時候，有玉米吃，總不會餓死。
玉米粒也要曬，晾在場院裡，或是公路上。我迷戀一個溫暖的細節：傍晚收玉米時，用盛糧食用的簸箕剷起來往布袋裡倒入的時候，金黃色的玉米順勢而流，頃刻間，像是一條金色的河流，將雙手插進玉米粒中，會徒生一種由內而外的自足感。經過晾曬的玉米，泛有淡淡的醇香，有種將要爆裂的喜悅。
玉米全身都是寶貝。先不說煮玉米、烤玉米，單說這玉米粒，碾成麵子，可做成玉米糊糊，還能夠製作各種主食，玉米麵餅子、玉米麵窩頭、玉米麵煎餅等。上學後離開鄉村，每年初秋時節，姥姥都會讓舅舅進城來送剛碾的玉米麵，這已經成為和節氣同步的節日。她經常念叨：「今年玉米長勢好，收成也好，剛碾的，香着咧！」城市集市上也有賣玉米麵的，漸漸地覺着不稀罕了，可是，還是自家碾得玉米純，不摻任何添加劑，最主要的是有親情的味道。
前幾年，姥姥家舊村改造，住進樓房，沒有地了，她卻收藏了一些玉米種子，放在瓶瓶罐罐裡。沒過多久，她從附近尋摸到一塊荒地，費了很大力氣開墾，撒上玉米種，繼續種玉米。鮮玉米收回來煮着吃，嚐鮮，收穫的玉米碾成麵子，分給兒女們，拿回家煮粥喝。種玉米已經成為她的一種生活習慣，使她覺得，離着土地很近，甚至從沒有離開過。
令我難以想像的是，患有老寒腿的她是怎麼一點一點開墾荒地，又是怎樣從家裡的樓上拎着水桶，踉踉蹌蹌的運送到玉米地。是多年養成的勞作習慣？不，是骨子裡的頑強毅力，是對土地的一往情深。已逝的散文家葦岸在《大地上的事情》中說過：「這世上的一切都借希望而完成，農夫不會剝下一粒玉米，如果他不曾希望它長成種粒。」姥姥種的是玉米，也是生命的希望。
玉米營養豐富，據專家說，玉米含有不飽和脂肪酸，與玉米胚芽中的維生素E有協同作用，可降低血液膽固醇濃度，預防其沉積在血管壁上。而玉米對冠心病、「三高症」等也有治療作用。玉米中有一種長壽因子叫谷胱甘肽，和硒元素生成谷胱甘肽氧化酶，能夠延緩衰老、永葆青春。
清人吳其濬在《植物名實圖考》中記載道：「山農之糧，視其豐歉，釀酒磨粉，用均米麥；瓤煮以飼，稈乾以供炊，無棄物。」玉米秸稈既能當柴火、燒鍋底，還能漚肥料、做沼氣，做牲口飼料等，用途十分廣泛。玉米紅穗、玉米葉子有很好的養生保健功效，用玉米穗子泡水喝可以降血壓，這個偏方很多朋友都用過，效果不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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