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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水鄉風情十足的吳淞口已蛻變為先進的現代化外貿港口。 網上圖片
朱文興
故鄉,始終讓我魂牽夢繞,但她卻漸行漸遠。我記憶中充滿童年樂趣和濃郁水鄉特色的故鄉村莊,先後幾度消逝。
我的故鄉在長江入海口的南岸,吳淞口西北方向約十五公里處的一個小村子。
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我記事起,就記得我出生的小村子只有5戶人家,家家都是小平房,其中1戶還是草房,房屋呈東西向一字排開,窗戶和門全是木板做的,那時還沒有玻璃門窗;每家的房屋後都有一個小竹園,一條小河環繞着整個村子,小河又與村東的河流相通,河邊長滿了各種大樹,有的樹歪斜到水面上;村子的東面有一條窄窄的小橋,橋面和橋墩用的全是毛竹;南面有一條小路,通往村外;村的東南角有一口井,全村人都用來打水吃。竹園、小河,都是我童年玩耍的樂園,我和小夥伴們一起,常在竹林中、大樹後、小河邊捉迷藏、捉知了、逮小鳥。
春天,我們在竹園裡爬樹,掏鳥窩,撿鳥蛋,玩剛孵出的小鳥;還經常到河邊掐馬蘭頭,藍天白雲下,彩蝶在野花叢中飛舞,一望無際的油菜花,金燦燦的;隨處可見的小河裡,船夫撐着木舟慢慢經過,好一派江南水鄉的田園風光。夏天,跟着大人在村東和村南河裡摸蚌,看着類似烏篷船的運貨小木船在身邊穿過,船夫長年在水上漂,一家人吃住都在船上,很辛苦,我那時不懂事,看着船家的小孩在船頭的甲板上玩,還很羨慕呢;雨後,我喜歡到小溪裡捉魚,看着小鯽魚嗆着水逆流而上,多數被我捉住,也有捉不住的,眼看着逃入河中,有趣又發人深思。秋天,我喜歡用蚯蚓當誘餌,坐在河邊釣蟹子;到傍晚,我踏着皎潔的月光,走在稻田間的小路上,總有蟹子爬出來,成為我的手中獵物;秋天也是菱角成熟的季節,我跟着大人,坐着小木船,在清澈的河水裡穿行,雙手不停地摘菱角。菱角剝掉殼就可以吃,又嫩又甜;成熟的菱角呈褐色,外殼很堅硬,可以儲存很長時間,屆時與紅薯、毛芋頭一起煮着吃。我小時候家裡窮,與村裡的多數小孩一樣,把菱角當做糖果糕點來吃,只有家裡來了客人了,大人才可能煮點菱角,既招待客人,也解我的饞。冬天,我和小夥伴們在場地上打雪仗、堆雪人......直到1970年我大學畢業離開故鄉,來到黃河邊津浦鐵路穿過的這座省會城市,故鄉的美好記憶一直就這樣定格在我的腦海中。
沒想到十年後,我對故鄉的這種記憶被割斷了。1978年,由於寶山鋼鐵總廠項目建設的需要,我家的小村子要拆遷安置,家人曾來信讓我回家拆掉老平房建造新樓房,我因為工作忙、第二個孩子剛出生、手頭又沒有錢,就放棄了。待1981年我帶着3歲的女兒回故鄉時,記憶中的故鄉消失了,生我養我的那個小村子連同周邊的幾個小村子全沒了影蹤。小村子被合併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個一排排整整齊齊新樓房的大村莊;原來的小河都被填平了,村莊的西側開了一條南北方向的大河,運貨的拖輪拖着一節節長長的拖船,鳴着汽笛,為寶鋼送礦石、運鋼材。這河又寬又深,河裡已經沒有童年時我常見的小木船,孩童們也不能像我小時候那樣下河摸蚌和捕魚捉蝦了,但河裡依然流淌着家鄉的水;雖然家家都住上了樓房,但樓房比較矮小,也沒有外裝飾,燒飯仍用老式的柴火灶,吃水仍靠木桶從井裡吊,屋後仍有大糞缸,傳統的生活方式和農村風貌並無大的改變。
但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初,老家村莊的又一次變化,幾乎讓我迷了路:第一代樓房全都拆掉了,家家都蓋了新樓房,第二代樓房比舊樓房要高大,有外裝飾;村外和村裡路網全變了,原來的鄉間小道不見了,泥巴小路都變成了平坦水泥路,村子裡的路邊設置了垃圾箱,垃圾由保潔員採集,比老村子乾淨多了;家家都有彩電,用上了自來水,抽水馬桶替代了老式的木頭馬桶;有村民開了小商店,買東西比以前方便了......呈現出一種現代化新農村的新面貌。只是家家還有承包的土地和自留地,我童年時代熟悉的莊稼、蔬菜、一草一木和風土人情還都在。直到去年清明節我回到村裡時,還看到地裡到處都是盛開的油菜花,大片大片、金燦燦的,這景象,讓我感到十分熟悉和親切,消逝的老村莊沒有沖淡我對故鄉的美好印象,仍有一種回到童年的感覺。
然而,今年清明節我給母親掃墓再回到故鄉時,老家的村子已被夷為平地。早前堂弟曾給我打電話說,由於建設規劃的需要,我們村和周邊幾個村都被劃進了經濟開發區,全部拆遷,建設安置房,過渡期由政府補貼租金,由各家自找住處,3年後在距老村約8公里處的滬太路西側建造大型高層和小高層住宅區,既安置農民,也吸納市民,為此還將配套建設醫院、學校、超市、商業中心等教衛設施和服務設施,地鐵也將從上海市中心通到小區,建成後將成為上海西北郊一個現代化的新型衛星城鎮。我村裡的農民從此將徹底告別土地,成為地地道道的城裡人。
我為故鄉踏着新型城鎮化的腳步不斷前進而感到由衷的高興,也為生我養我的村莊幾度大變、離我漸行漸遠、終於消失而感到惆悵。我雖是一個離開故鄉的小村子到城市居住已經四十多年的古稀老人,但故鄉卻始終是我心中的根。歲月的流逝抹不掉我對家鄉的記憶與思念。
月是故鄉明,我對故鄉始終一往情深,但消逝的村莊卻增添了我的鄉愁。假如再回故鄉,童年的美好回憶還能尋覓到一點點影蹤嗎?故鄉的月,恐怕只能在那遙遠的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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