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冀平
首都劇場佔地五萬英尺,說它設計一流,是因為它集演出、排練、辦公於一體,劇場後面,有大小排練場三個和四層辦公樓,我在那裡返工七年,很熟。
一九七九年暑假,我還是在校大學生,來香港探父母。童年曾在香港生活,後與家人離散,一別二十多年,再見香港,什麼都覺得新奇,一樽溫熱的玻璃瓶維他奶,都讓我驚奇良久,許多新鮮事和人刺激着我。我是學戲劇文學的,馬上就想寫一個香港故事的劇本。父親帶我見老朋友,訪九龍城寨,看各種大廈,去各式家庭,了解形形色色人物。
這個寫香港的構想一出,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就盯上了,不要以為北京人藝就是傳統老套「老八板」,他們觸覺敏感,接受新生事物,意識超前。大學開課沒幾天,北京人藝就叫我去劇院談談這個有關香港的劇本構思。首都劇場我去得多,還真沒進過它的後面。時值盛夏,外面酷熱,走進首都劇場後,寬敞的樓梯、走道,整齊的辦公室,厚重結實的門窗,整個人靜下來,頓感一股清涼迎面。那時節,全中國都沒有冷氣空調,哪來的清涼呢?看來是那句老話,心靜自然涼。
我的心可不靜,戰戰兢兢推開會議室的大門,又嚇一跳。北京人藝幾乎所有巨頭都在,趙啟揚、刁光覃、夏淳、田沖、于是之......,他們都來聽一個還沒畢業的學生,講一個初步的劇本構想。我坐在那裡,眼睛不敢亂看,穿的短袖衫衫袖在微微發抖。我講得很認真,他們聽得很認真,我講到動情處,他們也動情,這就是後來的《好運大廈》,是我到人藝做了作家後,上演的第一個劇本。當時內地人完全不知道香港什麼樣,更沒有幾個人到過香港,那時的香港街道,聽不到一句普通話,我說普通話,周圍人都以為我是台灣人。想起來,真是今非昔比,滄海桑田。
《好運大廈》售票了。首都劇場售票處排起長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歌星演唱會,西單的一個售票亭子竟然給搶票的人擠塌了,此戲連演八十場,場場滿座。不是我寫得多好,是人們太渴望看到,首都劇場的舞台上演講述香港的劇本。
首都劇場後面二樓,靠左側有一間辦公室。這個辦公室不是什麼大機構,它是北京人藝「劇本組」。北京人藝有兩個不大但很重要的機構,一個叫「藝術委員會」,一個叫「劇本組」,掌握着全劇院的生產命脈,比黨委辦公室重要。歷屆劇本組的組長赫赫有名,如名導演焦菊隱、名演員于是之等,當中英若誠接任劇本組組長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後期,從一個「小組長」直接升任文化部副部長的,全中國大概只有他一人。接到中央調令,英若誠把一些零碎用品收拾進一個大口袋,鎖上辦公室的門,把鑰匙交還,留戀地離開北京人藝,上任當副部長去了。劇本組下屬五個編劇,我是最年輕、最不見經傳的一個,最有名的恐怕應是高行健。
傳世的劇本,優秀的劇作,就從這裡產生,供給首都劇場向社會、向世界公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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