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野秋
有一位喜歡玄學和神秘文化的朋友告訴我,風水要「申遺」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好像他拿到了正式上崗的執照。起初我以為又是一件沒邊沒沿的瞎起哄,因為經常聽到什麼「三寸金蓮」、「太監」、「麻將」之類都要「申遺」,但旋即被證實是謠傳,因此對這種「申遺」的傳聞時時生疑。
也許是我冥頑不靈,對於內地各種物質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申遺」,我一概不感興趣,甚而覺得滑稽有加。今天我們還有文化遺產嗎?面對這個似是而非的問題,我們呈現着分裂的狀態。一方面,城市在拚着命地更新,比破四舊更徹底地消滅歷史記憶,最後都「日新月異」地發展了。另一方面,我們擺出一副孝子賢孫的面孔,貌似虔誠地焚香燒蠟,磕頭作揖地搬出祖宗的東西供奉起來。問題是,祖宗用過的東西還在嗎?
目前對於風水也要「申遺」的爭論,分成兩派,一派認為風水是國粹,列入文化遺產有助於保護;另一派認為風水是迷信,而且現在借風水大行其道的大都是江湖騙子,列入文化遺產實屬荒唐。
而在我看來,風水「申遺」的不靠譜,並不在風水是否科學本身,因為科學本就是有待證實或證偽的東西。我的生疑針對的是「申遺」,因為現在「申遺」最積極的不是民間,更不是學者,相反學者和民間對於文化遺產的破壞倒是痛心疾首,而且束手無策。就像當年梁思成對北京城被「扒皮抽筋」的悲痛欲絕,並不是因為怕北京當不成文化遺產。
現在最為熱心於「申遺」的是各級官員,因為傻瓜都知道,文化遺產一旦「入了名錄」,就意味着一筆為數不詳的銀子會流入,有來自外面的洋幣,有來自上面的本幣,正如有人一語道破的那樣:「借文化這隻雞,下GDP的蛋。」歸根結底還是一個經濟思維。
因為有了這個欲蓋彌彰、繞不開的誘餌,大家便開始了一場以文化為名、逐利為實的競賽。銀子當然是好東西,但好東西是否能用到好地方卻是說不準的。比如我們在「申遺」的大旗下,爭來了一些利益,最有可能的用途是改善遺產以外的「環境」,首先可能是大小衙門的環境,他們想讓自己更體面點,為遺產爭光,也是有理的。所有的軟件硬件要改善,都需要分錢,但唯有遺產與此無關。
這絕不是本人心理陰暗的杜撰,請看看我們已經「申遺」成功的一些項目現狀就可知,無論是敦煌莫高窟的岌岌可危,還是昆曲的名存實亡,都已經明白地告訴我們,「申遺」不是目的,「保遺」才是關鍵。眼下這種用「申遺」代替「保遺」,實在是本末倒置。忘了這個目的,也許我們「申遺」成功之日,就是遺產消亡之時。如果把「文化遺產」變成了「文化無產」,我們恐怕怪不得聯合國吧?就像家長給了小孩子一顆糖,也許小孩子作業會做得更帶勁些,但不能反過來說,沒給糖不做作業,責任在於家長。
現在到各地去,都能不期而遇地碰到一些「擬報」的文化遺產,比如早就找不到頭尾的京杭大運河,早就絕跡的「跳大神」、「趕屍」等。據說,目前經過盤點,我們悠悠五千年的文明古國尚有「非遺」資源多達三十多萬項,按照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規定,每年每個國家只能申報一項,屈指算來,還有三十多萬年好等。
所以,我們也就不必為後人擔憂。也許等我們這一輩都荒唐到頂了,我們的下一輩就不再荒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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