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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達美與洛杉磯愛樂 香港藝術節提供
本屆香港藝術節的一個最大亮點,是請來了當今最耀眼的指揮明星杜達美(Gustavo Dudamel)和他擔任音樂總監的洛杉磯愛樂,給藝術節演奏了兩場音樂會。以杜達美炙手可熱的紅火程度而言--他同時是柏林愛樂與維也納愛樂的客席指揮,並兼任薩爾茨堡音樂節和委內瑞拉兩個樂團的音樂總監;在這古典音樂的元老級指揮家一個個告別塵世、蜀中已無大將的凋謝年代,邀請這位幾乎獨樹一幟的指揮紅人來港獻藝,自然是香港藝術節歷來少有的迅速市場反應。僅此一舉,樂迷們已值擊掌相慶!
杜達美第一晚的曲目,是馬勒的《第六交響曲》。只此一曲,別無枝葉。龐大的樂隊編制,填滿了文化中心的整座舞台,令現場的聽眾更添聆賞的期待。一頭黑色鬈髮而膚色奶白的杜達美個頭中等,甚至可謂嬌小,但神情寧靜且高貴地出現在指揮台座上,其精力充沛銳氣乍現令我印象良深。
然而,他一揮棒,LA愛樂爆發出的第一樂章的「進行曲似的快板」,是猝不及防的粗獷音響--猶如粗粒子的擴散,伸延成表現主義的誇張畫面,但關鍵這畫面不是七彩絢爛的,而是僅僅黑白木刻版畫般的。這樣毫不修飾的、肆無忌憚的泥漿式潑墨手法的渲染,固然是一種驚人之舉,但卻與馬勒原有的精神境界大相徑庭--雖然他的方向性是正確的,但馬勒刻劃中自有的奧匈帝國的煌煌威武及他所經歷的日耳曼帝國的簇新整齊,在此越淮而枳成了烏合之眾的無隊形操兵,兩者相距不可以千里計。
由此而下的音樂開展,儘管有些頗為幽靜、彷彿沉入內心的音色令我稍感舒適,但他的外向型催逼手段,把每一樂句都誇張到盡的演繹方式,使音響效果頗強而缺少了感性的深度,也缺少了馬勒自信中的內心披露--那些汩汩而流的奇異音畫。
由於缺乏情感張力--馬勒畢生那難以言說的生之愴痛及死亡恐懼,杜達美的一瀉千里、痛快流暢率性而為,恰恰使音樂走向了馬勒的反面,成為無心無肺的做秀式大合奏。對比本屆藝術節中的德國指揮家Thielemann,這是美國式的(例如伯恩斯坦)。追求表面效果的外向是根本不能觸及內心的,而之前我對Thielemann的說服力還略有微詞,現在,我卻巴不得老實中肯的Thielemann替換出場。
如果說杜達美的這首《馬勒六》的失敗是因為他的年輕或拉美人的輕鬆所致,不如說是他選曲上的「越位」--真正理解馬勒之前,他的少年得志一飛衝天且仍蒸蒸日上的事業走向,對自小弟夭母逝、而後兩歲的女兒又白喉而亡、被死亡陰影一直糾纏的馬勒音樂,缺乏先天性心領神會的精神契機。直至最後一個樂章的巨鼓打擊,杜達美特製的一張方桌取代馬勒原先設計的一面巨鼓(首演前發現打不響,用普通大鼓代替),聲音死硬,雖非樂器之聲,效果卻也獨特,可看作全曲中最符合馬勒原意的音樂演奏(設想中的巨鼓之聲,是能表現出死亡事件對馬勒內心一次次驚駭沉重的打擊)。
但第二晚,杜達美演繹了與他的閱歷、身份較為接近的曲目,效果一下就變得漂亮美滿了!
上半場是美國作曲家阿當斯的一首充滿爵士樂風情的交響樂,名為《黑色城市》City Noir,描寫的正是洛杉磯。此曲旋律多變,靈感紛呈,在懶洋洋的歡快節奏中表現出少見的黑色幽默,多種獨奏樂器輪番登場,樂思活潑,讓我聽來不斷有小的驚喜。杜達美與洛杉磯愛樂於此曲的表現可謂獨領風騷,不僅具有精湛的大家風範,更是輕鬆自如如數家珍。
下半場則是德伏扎克的名作《新世界》,也是更廣義的指揮家和樂隊的概括描述。從第一樂章遠渡重洋的驚濤駭浪的快板開始,一幅巨大的北美洲歷史風情畫逐漸展開,杜達美給予此曲前所未有的細緻描繪,無論是飛湍激越還是柔情緬懷,甚至終樂章的凱歌高亢,其抒情性的醉人與色彩絢麗的鮮活,在在令這首大眾耳熟能詳的名曲煥發新的魅力光彩。一曲既畢,香港藝術節的聽眾群起發出罕有的喝彩歡呼。而杜達美走下指揮台,與樂手們並肩站立接受海潮般的掌聲,益發顯其不凡的親和力。
文:蕭威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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