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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精緻的利己主義者」的自鳴得意中,許多立志高遠的人遭到排擠、打壓。 網上圖片
吳小彬
二零零五年,當時的國務院領導看望錢學森的時候,錢老感慨說,我們國家沒有完全發展起來,一個重要原因是沒有一所大學能按照培養科學技術發明創造人才的模式去辦學,沒有自己獨特的東西。錢老問:「為什麼我們的學校總培養不出傑出的人才?」
這就是著名的「錢學森之問」。
整整十年過去了,情況並無大的改觀。不僅學校、教育難以培養出傑出人才,放眼望去,各行各業似乎都存在這個問題。這一癥結,由於近期經濟下行、壓力加大更增添了嚴重性、緊迫性,因為各級政府領導都在強調創新,都希望通過創新來激發民間活力,而創新需要人才,並且需要大批人才,只有眾多人才不斷湧現,才能拉動經濟,保持增長。
是啊,許多事情都是這樣,只有任其耽擱、遲延、拖沓,直至威脅到生活的運轉了,才引起人們的驚駭。
為什麼我們培育不出傑出的人才?為什麼難以產生讓人眼前一亮的俊彥?
先從我一個朋友說起吧。
朋友姓陳,名雲飛,名字很氣派,志向也遠大。早年我租住在郊區半工半讀時,他恰好賃住在我旁邊,也是一邊上班,一邊讀書寫作。他主要寫電影劇本,我看過他幾個本子,寫得不錯,很有想像力,頗具才氣。他立志要成為中國一流的劇作家,後來調入一間雜誌社工作,並很快成為採編骨幹。一九九八年長江流域暴發洪災,他被派去報道抗洪救險,寫出多篇生動感人的通訊和特寫。從南方回來後,他受到社裡表揚與嘉獎,那幾年,他的作品連續獲得省級和國家級獎項。雖然忙於工作,但他並沒有忘記以前的理想,為了寫出滿意的劇本,他抓緊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讀書,增加知識儲備,提高寫作水平。由於喜讀書,好沉思,他給同事留下了個性強、孤僻、不苟言笑的印象。二零零九年,雜誌社換了領導,鑑於廣告大幅減少,經營形勢不善,社裡下令全員創收。這下可把陳難住了。他,一個書生,一個埋首書卷、羞言錢財之人,讓他去採訪單位攬廣告,與受訪人談錢,真愁煞他也!因為不能完成創收任務,陳受到了批評,又由於他平常不與大家聊天、打牌、吃飯,每逢民主票選或測評便得分不高,因此在職務晉升、職稱評定上吃虧連連。其間精雕細琢,寫出過好幾個劇本,但苦於在文藝圈沒有關係,無人提攜,寄出後石沉大海。此外,雜誌的欄目設置和編排也發生了改變,他拿手的深度報道及社會評論,幾乎沒有了發表園地。凡此種種,都將陳置於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對比十幾年前的文思奔放、才華飛揚,他現在是失意潦倒、落魄無奈,只能忍氣吞聲。
我們看到,一個人由於有個性,不擅長和同事交往,就遭到眾人的奚落和排擠;一個人由於有理想,不願隨波逐流,就受到單位和體制的指責與排斥;一個人由於沒有熟人引薦,儘管傾注了巨大熱情和努力,但寫出來的東西如墜溝壑,渺無回音。在這樣一種單位和社會生態中,怎能成長出愛憎分明、文筆酣暢的人才呢?值得擁有才華橫溢、卓爾不群的俊傑嗎?也怪不得這麼多年電影和戲劇界極少產出具有深刻思想力度的大作及優秀作家了。
一個明顯的事實是,在自己的專業領域裡有所建樹的人,大多有個性,有人還有較強烈的個性。這種個性既先天使然,也與後天閱歷相關。當一個人經過多年苦讀、思索、磨礪、修煉,在學科和行業內斐然有成,他當然會有自己的素養、品位,他當然有自己的氣節、器識,他自然看不慣那些混天度日、吃喝玩樂、蠅營狗苟的人,更不會與他們情趣相投,並且,如果上司是那種缺少學養、只會玩弄權術之人,他也要看不起。
嚮往崇高、追求純粹、迷戀形而上思維的人,多秉性正直,他們執着於學問,一心攀爬心目中的高峰。因為過於專注,往往疏於交際,身上難免帶有幾分才子氣,讓別人覺得生分、彆扭、不好接近。而且,學問領域的思維方式和邏輯,天然與單位的環境生態和行政邏輯不合,也與權力統轄一切的氣勢和慣性相悖,這都容易讓這種人在單位形單影隻、孤立無援,許多時候和情況下,陷入與環境和他人的齟齬,更常和掌握權柄的人產生衝突。今昔何昔,此時何時?這些年,一邊是市場經濟、金錢量衡天下,一邊是官僚通吃,權力佔有支配一切。權力的威嚴和權勢的霸氣,足以撼天動地,豈肯輕讓幾位自以為是的才子呢?所以,在各式各樣的機關、院校和文化單位裡,凡以專業知識和技能見長,不善於和同事周旋的人,凡恃才傲物、不願向權力和主管大員低眉折腰的人,多不受重用,多被棄置在某個偏冷的角落裡,任風吹雨打,歲月消磨,他們欲憑一技之長一鳴驚人,出人頭地?他們以為僅靠才識和勤奮就能闖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太可笑了,太迂腐了。
我以為,許多行業和領域難產傑出人物,難有讓人矚目和欽佩的成就,原因大半出處於此。
其實,問題還可以反着問。為什麼這麼多年來,我們身邊有太多的平凡庸碌之人?為什麼不少人身上染滿了江湖氣?流氓氣?為什麼反倒是這些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佔盡風光,遊走八方,弄潮江頭?
有人這樣說,這是一個單面的時代,大家讀一樣的書,考試也一樣,生活方式也一樣。社會結構本身就讓你單一,生活沒有劇情了,人們的思想方法、生活態度、語言習慣愈來愈乏味。在這樣的人群中,「不再有理想問題,只有謀生問題」。既然要生存,而且要比別人活得好,一些人就開始望風、站隊、奉承、拍馬、依附、拉幫、結派。這些人雖無大惡,卻心地陰沉;雖有文化,實為市儈。他們汲汲於一己私利,緊緊盯着學銜、官位,千方百計,鍥而不捨。種種計謀和手段雖擺不上桌面,但契合了社會的某種氣候,因而十分見效。這就更讓此類人欣賞自己的聰明,確認自己的經略謀劃和處世之道英明無比,自己才是洞悉時代秘密的人。環顧周遭,唯我最能,他們時常得意地開懷大笑。
正是在這些「精緻的利己主義者」的自鳴得意中,許多立志高遠的人遭到排擠、打壓,正是這些人的冷漠、偏見、狹隘、權謀、「山頭主義」,使各類獨具才華的人找不到出路,遇不見知音。「萬山不許一溪奔」,一些本來可以成就一番事業的人,被圍困在密不透風的「鐵屋子」裡,苦度半生,前途無望,智慧與才華空付東流。
經濟要增長,民族要復興,民智民心當首開,人才最要緊。社會氛圍和機制要有利於人才的出現,「東方式的嫉妒」要不得,俗氣的成見和偏狹必須解除或減輕,權力與權威要容納人才的個性和自由意志,要給他們空間。「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只要陽光充足,環境開明,土壤適宜,各種人才何愁不奔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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