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鵬霄
我們終於踏上了永昌縣通往者來寨的小路。這是一個剛慶祝過豐收後的季節,河西走廊,山高天遠,陽光璀璨,路兩旁平展展的田野上靜臥着用鏵犁翻過的沃土,散發着濃郁的泥土馨香;收穫後的農家人,面帶豐收的喜悅在村巷裡三五成群的品匝豐收,三三兩兩的牛羊在長滿青草的溝澗邊悠閒嚙草覓食。者來寨就在祁連山腳下,那些古羅馬人就是在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度過了一千多年的漫長歲月?我看着即將到達的目的地,心中有着說不盡的激動和興奮。
我是特意不遠千里從盛產麥米菜籽油的八百里秦川,來到河西走廊,尋訪古羅馬第一軍團的蹤跡,對古羅馬人生存於這個偏遠的小村子堅信不疑。公元前五十年,古羅馬執政者克拉蘇,率領一支遠征軍征服遠在西亞的阿拉伯人。但是不幸的事總是伴隨着過分的驕狂和傲慢!阿拉伯人的智慧和勇敢使這支古羅馬的遠征軍陷入到重重的包圍之中,眼看着就要全軍覆沒,克拉蘇臨陣組成一支六千多人的突擊隊,起了一個非常威武的名字,叫「羅馬第一軍團」,由克拉蘇兒子普布利烏斯率領,企圖衝破阿拉伯人的防線,挽救遠征軍全軍覆沒的命運。然而普布利烏斯並沒有給這位古羅馬殘暴的執政者帶來一點勝利的希望,阿拉伯人在敘利亞草原上,對古羅馬軍隊進行了大肆殺戮,結果克拉蘇被敘利亞人生俘,敘利亞深知這個殘暴的統治者嗜金如命,對克拉蘇用刑時,將黃金化成金水灌進喉嚨,讓其食金而死。伴隨着克拉蘇的斃命,宣告了不可一世的古羅馬遠征軍全軍覆沒!公元前二十年,戰爭的硝煙早已煙消雲散,交戰雙方握手言好,羅馬人在互換戰俘時驚訝地發現,俘虜中沒有一個第一軍團的將領或者一個士兵,第一軍團是死是活,一時成了難以解開之謎。賀拉斯,這個古羅馬偉大的詩人,用他那飽蘸激情的文筆,對第一軍團的命運進行了悲壯的描述。相信讀過這首詩的人,一定會被這位詩人的激情所打動。又有誰還會想到,還在羅馬人苦苦尋找第一軍團的時候,遠在東方的我們西漢時期,有兩個名叫甘延壽和陳湯的將軍,討伐西域郅城時,遇到了一支奇特的部隊,「以生俘四五十,降虜千餘人」而告勝。漢元帝下詔將這支人馬就地安置,並設驪靬縣治。後來,我們的史學家以大量的史實證明了這就是那支失蹤了一千多年的古羅馬第一軍團的後裔,解開了長期以來羅馬人沒有解開的歷史之謎。
這個遙遠的故事久久地縈繞在我的腦際,常常使我夜不能寐,我對這一段歷史除有一種悲哀的情緒之外更有一種興奮的激情。一支軍隊能衝破敵軍的重重包圍圈,本就不易,竟然從裡海邊輾轉落腳在遙遠的東方,我國祁連山下的一方小隅,從此開始了一個完全不同於歐洲人的生活方式,這又意味着什麼?這莫非是上帝的旨意?今天,當我終於到了這支軍隊後裔生活的者來寨,親眼看到一片廣袤的土地,背依蒼蒼的祁連山,我不禁為他們初來這片土地時的艱難處境而產生了些許憐憫。
者來寨是一個不足百十戶人家的小村子,幾十戶乾打壘房屋排列有序的散佈在廣袤的田野之中,一條時斷時續的小河,彎彎曲曲地繞村而過。古老的村莊伴着現代文明,使這個者來寨散發着與眾不同的生活氣息。如果不是我們事先從雜誌上讀到這段歷史,一個陌生人,絕不會想到在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個令人激動和興奮的傳奇故事。我們在一個張姓老鄉的帶領下,來到了一節斷壁殘垣前。這是一個廢棄了的城垣,夾裹在村民們的莊基之間,只有齊胸高,殘破而醜陋。顯然,幾家農戶的莊基地,已將這個殘破不堪的城牆擠佔了一大塊位置。村裡人說,從前這個城牆好有一段距離,因為並不知道這是一個很有價值的牆垣,就東家一點西家一點,將這兀自哀嘆的文物蠶食得就剩這一點遺蹟了。幸虧縣文物部門在這座城垣前面豎立了一塊「古漢城牆遺址」的石碑,才使村民無意識的破壞活動得以終止。聽到這些,我的心中不禁有了一種釋然,這不僅是因為這段城牆得到了保護,而更重要的是,文物意識已在這個偏遠村民們的意識乃至於鄰近村民的意識中悄然覺醒,亡羊補牢,猶未晚也,這對我們中華民族不也是一件幸事?車轉身,我們驀然看到村外一個白色的四角亭子,在西沉的落日中熠熠生輝。走近了看,卻見一個不高的土台子上,豎立着一個四方形的亭子,亭子的北方上書「驪靬亭」三個大字,亭子下面立着一個大理石石碑,那上邊一段簡短的文字,給人們敘述着一個叫人不能忘記的歷史。我們沿着十四級的台階拾級而上,尋找大秦人的蹤跡,這時候,一陣秋風帶着一股嗚咽從田野中颱過,彷彿在對我們訴說這段不幸的歷史和羅馬第一軍團的不幸遭遇。
唐代著名大學者顏師古對「驪靬」有過這樣一個註解:「驪靬,即大秦國也,張掖驪靬縣蓋取此國名耳。」那麼大秦國又是哪個國家呢?在漢朝,我們的漢人給古羅馬起了一個只有我們才能知道的名字,這就是「大秦國」。在漢代,中國城市的名字以外國國名命名的只有三個,一個是溫莎,一個是庫車,再一個就是驪靬了。驪靬縣城就設在者來寨村這個地方。應該說,羅馬第一軍團是幸運的,他們擺脫了死亡的不幸,找到了一個賴以生存的港灣,在祁連山下繁衍生息;我們的者來寨是寬容的,他們用仁愛的心接納了這個異域的人種,讓他們就在先民們生養棲息的土地上相存相依,古羅馬人來了,儘管他們是迫不得已的,但這個事件的本身足以說明,漢元帝時民族大融合和民族兼融政策的博大精深,我們中華民族的浩大氣韻;古羅馬人來了,他將亞得里亞海的文明,與東方古老的文明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東西方神韻的文明,在偏僻的河西走廊上傳播開去,直到永遠。
我們讀着石碑上的文字,思緒的直通車不由得穿越歷史的深邃隧道,我彷彿看見了幼發拉底河的船帆,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鐵騎,敘利亞草原上卡萊的廝殺格鬥。獵獵風聲,陣陣鼙鼓,久久迴盪在耳畔!正沉浸在思古之幽中,我們卻被張姓的村民邀入家中小坐憩息。正是八月十五後不久,老張給我們端上他們自家做的一個名叫「爪爪子」饃,一個叫「寶蓋饃」的中秋月餅叫我們品嚐享用。我打量着眼前這個淳樸的農家人,打量着這個殷實的農家,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個祈盼,祈盼者來寨的人民用他們的聰明和智慧再造一個新的傳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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