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翼民
妻子與旗袍結緣是在她退休之後。
原以為「人老珠黃」，這輩子與風姿綽約的旗袍是絕了緣分，誰知這幾年老年人的業餘文體活動像長瘋了的野草一樣全面蔓延開了，比方說老年的廣場舞啦、合唱團啦、T台走秀啦......還有就是各種戲曲沙龍活動。妻子年輕時在專業劇團呆過，經不得朋友們的攛掇，很快成了一個滬劇戲迷沙龍的骨幹，於是與旗袍打起了交道。因為滬劇這劇種是上海的地方戲，主要演的西裝旗袍戲，如《雷雨》、《日出》、《碧落黃泉》等，女角色動輒就是旗袍加身，在台上好一番婀娜多姿哩。
我完全贊同妻子參加滬劇戲迷活動，也欣賞她穿了旗袍登台演出。妻子保持了較為曼妙的身材，旗袍加身，居然還有那麼幾分風韻呢，她自己也挺開心於這種狀態，因為身為女人嘛都有着一個旗袍夢。正青春年華時她唱的是革命樣板戲，又多半是老旦角色，是「奶奶級」的人物，譬如「沙奶奶」啦、「李奶奶」啦，儘管充滿着革命氣概，畢竟「滿臉皺紋、白髮蒼蒼」呢，後來轉業了，在新華書店當過營業員、在電影院當過領票員，直到退休。記得在影院當領票員時，她左右感到自己老了，穿着打扮又跟不上形勢，遠不能跟影院花枝招展的年輕姑娘相比，遂自覺閃到了影院的暗處，似還留得些體面，為此我還寫過一篇《站在暗處的女人》以志其事。現在眼看着世界越發的五彩繽紛，女人的時裝越發的琳琅滿目，她一方面感嘆自己畢竟老了，與「時髦」兩字生分了，漸行漸遠了，另一方面又悄然對外面世界的時尚心嚮往之，幸喜得老年人文體活動的突兀興起，她與「第二個青春期」竟是不期而遇，「旗袍夢」不期而圓。記得前陣子她為了添置第一件旗袍時那股興奮勁兒，直拉着我到鄰城的一座旗袍城去挑選旗袍，跑了這家店家再跑另一家店家，每一件都中意、捨不得放下，簡直挑花了眼，我一旁看着她試穿，她羞澀如初嫁，我則歡愉若新婚。
有旗袍的日子跟沒有旗袍的日子果然不可同日而語，旗袍像是一面鏡子，時時刻刻盯着她，監督着她，如果說，沒有旗袍時，妻子似對自己還有點放任自流，飲食不太注意，鍛煉不太上心，那麼因着旗袍的緣故，她再不敢有絲毫懈怠了，吃的時候會提醒自個兒，要穿旗袍的喲，要控制飲食，不能讓身體變形，肚腩凸起，辜負了旗袍的美麗，招致與旗袍拜拜也；在鍛煉的時候她也會提醒自個兒，邁開腿，多走點兒路吧，消耗能量，「燃燒脂肪」、讓腹部不長一丁點兒贅肉，休辜負了旗袍的一片美意哦。也真是靈驗，由於旗袍的監督，妻子的體態一直保持良好，幾無贅肉之橫生，也無肚腩之凸起，每次試穿旗袍，都凹凸有致，登台演出令人賞心悅目。別人高興，她自己更加開心，照片啦、影像啦，在微信朋友圈裡傳閱開來，其實不唯她這麼做，她的穿旗袍演出的姐妹們也紛紛自豪地把旗袍照片到處傳送，旗袍的風韻厲害，穿旗袍的女人厲害啊。
然而，穿着穿着旗袍，今年春天妻子突然發現自己的肚腩較往昔凸起了許多，尋思必是一個冬天加上臘月年節的滋補讓自己豐腴了起來，這可怎麼了得？肚腩啊肚腩，旗袍最嫌鄙的就是這討厭的肚腩呢。她好生着急，立即採取了減肥措施，試圖讓肚腩回復到原來的田地，然而，肥是減了，肚腩卻不賣賬，依然土丘樣隆着，旗袍加體，煞是顯眼，應了女人到了一定年歲，只長肚腩不長胸的尷尬。妻子早先曾哂笑過的有肚腩女人穿旗袍頗有從前搭配供應籼米時去買米的滑稽，米袋裡先盛下大米，紥一根繩子，而後再盛秈米，兩種米迭在一起，好生肥碩，難不成妻子也成了這等模樣？看着妻子面對旗袍的一臉無奈，我亦徒嘆奈何，唯希望這討厭的肚腩慢慢隱退。
計有日，妻子的肚腩非但沒有隱退，反而有增大之勢，掛在衣櫃裡的旗袍着急着、虛席以待着......我忽然心生疑竇，這肚腩會不會別有蹊蹺？想着，竟是冷汗直冒。再拖延不得，立即逼着妻子去醫院檢查，不查則已，一查嚇了一跳，盆腔裡竟然突然長出了一個巨大的囊腫啊，是這個內鬼在冒充肚腩作祟呢。方始明白，若無旗袍的監視和提醒，是斷然不會發現並揪出這一隱患啊！謝謝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