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雖可恥但有用》中的情感探微
「愛的本質是無私」。這句話或許很普通、很平淡、很淺顯,但似乎也最不容易做到。在流行的日劇《逃避雖可恥但有用》(香港譯為《僱傭妻子》)中,從為了從事家政工作而進行契約婚姻到情感的迸發走入愛情的殿堂,從形式上的擁抱到探求結婚的真諦,男女主人公展現了愛的無私與崇高。誠如女主角森山實栗在最終回中所慨歎的那樣:「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從一切束縛我們的事物以及肉眼看不到的細小傷痛中真正解放出來;時有淚水,但仍微笑走下去。」■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徐全 資料圖片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這是一句匈牙利諺語,直面了人生中的諸多苦痛和無奈。觀眾折服的不僅是新垣結衣(飾森山實栗)與星野源(飾津崎平匡)在劇中呈現的動人愛情,同時也對劇情印刻下的社會環境對婚姻、愛情、人際的影響頗有共鳴。重壓與纏繞之下,無私帶來的自由方顯可貴,而且不可多得。
不為金錢的無私
愛情與金錢似乎是高尚與庸俗的一對概念,浪漫主義的文藝家們會將二者截然分離;但是充滿理性主義精神的社會學家則會將二者視為相互的參照物。而在充滿銅臭味的人眼中,二者是天然的混合體,缺一不可,否則生活不再完整甚至完美。即便愛情是無價的,但是婚嫁是有價的。沒有錢,愛情之花必定會枯死,這似乎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沒有免俗,因為森山實栗與津崎平匡的婚姻也是從錢開始的。作為家庭傭工整理家務家事才是男女主角這一契約婚姻開局時的真實內涵。對森山實栗而言,這只是一份領取薪水、避免自己失業的假結婚式的工作。而學習理工科出身的津崎則以自己特有的專長擬定了合約、細化了條款,始終以僱主和員工的心態去面對森山。甚至當自己真正喜歡上森山時,也只是從僱傭關係的角度去評判自己的情感萌動是否合理。
外在的社會與環境無比現實,但人的內心則可以選擇如何面對和表現。在劇中,已經超時工作的森山實栗為感冒的津崎做了一頓味美的飯菜,津崎習慣性地表示要支付薪水但為森山拒絕。這是人內心深處的美好的品質。此時的男女主角並未相愛且是單純的僱傭關係,但是在合同條款之外的仁愛之心讓森山拒絕了超時工作的薪水。在她看來,自己只是做了一頓飯,只是對人施加關愛之心而已,不能萬事以錢衡量。
正是因為有了這種脫離了金錢衡量的生活準則,森山在最關鍵的時刻拒絕了來自津崎的求婚。此時的男女主角已經相愛,但男主角乃是基於自己被裁員以及家庭開支重整的角度提出了求婚。不難理解森山以「愛情剝削」的字眼來形容這樣的做法。生活的重壓之下,一切抽象的精神產物都可能成為有形的物質剝削,人在這種剝削中失去了本我與真實。
愛情的無私乃是森山對金錢的重新定義。生活離不開金錢,愛情也無法與金錢徹底隔離,但是生活與愛情都不能夠成為金錢的奴隸。所以森山的露天市集成為了一個特殊的載體:它既與金錢有關,但是又超越了金錢的束縛。在這一無私的露天市集中,森山才能夠與津崎重歸於好。在金錢的刺激之外,更加寶貴的乃是對人的肯定和鼓勵,因為正向的評價讓人對自我有了更加積極的定位和思考,內心更有信心更光明。始終,打動森山的並非津崎支付的薪水而是對她價值的肯定--這對一個在職場屢屢碰壁的人而言珍貴無比。這就是超越金錢的、愛的無私。
給予選擇的無私
由石田百合子飾演的土屋百合是劇中非常重要的一個角色。她是森山實栗的阿姨,同時也是一個在職場上頗為成功、任職高階主管的單身女性。在日本這樣一個注重男主外、女主內的社會,百合的確是一個另類:因為事業,她似乎與人生的因緣擦肩而過。百合的動人之處便是無私:沒有人懷疑她對森山實栗所抱持的母親一般的愛,但是她堅定支持森山與津崎不舉辦婚禮的意願;面對年齡小過自己的追求者,心動的她為了對方有更多的人生選擇而一度拒絕;她將溫泉度假的機會交給姨甥女,開啟了森山與津崎的列車之吻......
真正的愛是一種自由選擇。這種自由選擇對自我而言是身份自覺的體現,但是對與情感有關的不同人而言,則是一種對自由選擇的捍衛和尊重。在戀愛、婚姻、家庭運作中,自由選擇面對的挑戰數不勝數。僅以結婚儀式為例,中國傳統按照《禮記》所確定的要求,有納吉、納彩、納徵、請期、問名、親迎六大步驟,缺一不可;文書方面,則需要聘書、禮書、迎書。三書六禮構成了古代中國人的婚姻禮儀且傳揚至今。然而,這些儀式的本質究竟是什麼?沒有人否認儀式的莊嚴性和重要性。但是,如果儀式的本質不是愛情而僅僅只是滿足外在觀禮人的一種表演,那麼這樣的儀式便已經失去了真實的意義。
在現代社會,儀式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別人而舉行。森山的哥哥便在劇中直言:結婚儀式是給別人看的。如果這是一個邏輯的設問,則不同人會有不同選擇:因為是給別人看的,所以要舉辦儀式;或者,因為是給別人看的,所以儀式舉辦與否無關緊要。現實中,太多戀人及雙方家庭在婚禮的規模、內容、流程上產生分歧而影響了最終的婚姻情感。對真正的情感而言,這是主客顛倒、本末倒置、形式與內容的互換、目標與手段的模糊。崇尚自由的戀人會選擇避開繁冗的儀式;開明的家長會給予選擇的自由。他們不會為了「見證婚禮」的自我願望而強迫下一代人失去自我選擇的機會。
給予選擇是一種真正的無私。在這真正的無私背後,乃是真正的愛,而非以愛為名的自私與狹隘。正因為百合深愛自己的姨甥女森山實栗,所以她初時不捨森山的出嫁、但後來亦尊重森山對婚禮的安排;百合並非對愛慕自己的風見無動於衷,但年齡的差異和歲月的洗禮讓她從風見的角度出發考慮了更多。這的確是無私的愛,而非佔有式的情感索取。這正是這個社會所需要的真正的愛情觀,也為百合帶來了幸福。
不斷激勵的無私
生活不可能沒有波瀾。森山實栗一度選擇放棄,她關上了自己的那一扇門。但是津崎平匡沒有放棄。隔住一道門,津崎給予了森山最為溫馨的鼓勵和支持。在整部劇中,「門」是一個獨特的意象:既是相互阻隔的屏障,也是接受彼此的橋樑。
森山實栗的形象在現實中太多了。為了取得更好的職業機會而不斷提高學歷,但是這卻成為了邁入職場的最大困擾和阻礙。學歷和職業的不對稱、收入和付出的不對稱、理想與現實的不對稱,會讓人對生活產生動搖和失望。在這種時刻,來自外在的激勵顯得難能可貴。之所以覺得森山和津崎的愛情非常動人,乃是在於他們總在不斷給予對方鼓勵和支持:這種支持讓津崎從一個孤傲的獨身主義者成為了享受愛情和人生、打開心扉的暖男;這種支持重燃了森山對婚姻和生活的信心。
在全局的最終回中,隔住一道門,津崎沒有進入到森山狹小的房間中,而是用話語給予妻子溫暖和支持。激勵便是讓受傷者心中的空間變大,所以未有進入房間的津崎將物理空間留給了森山,也用自己溫存的言辭擴展了森山心靈中的空間。
在教條主義者和衛道主義者的視角中,婚姻的本質是責任。但如果將這種責任論進行去脈絡化的解讀,則會成為一種扭曲人性的束縛。建構婚姻的是戀愛或愛情。愛情的本質是自由、無私與鼓勵。當婚姻無法延續這種精神撫慰層面的本質時,婚姻也就走到了盡頭,因為它帶來的不是激勵,而是對人生選擇的猶豫和質疑。
警惕兩類情感霸凌
有無私的愛,便會有自私的愛。其實,自私的愛不是愛,只是一種以愛的名義或形式表現出來的情感索取、挾持和霸凌。當我們對愛的定義進行一種寬泛式界定時,兩種情感霸凌便經常會出現在日常中而困擾人們的生活。
第一類是索取式的情感霸凌。在職場中、在家族中這類情形屢見不鮮。這種索取式的情感霸凌者將自己變成情感吸附的中心,要求周圍所有人對自己施以關愛,背後的內在邏輯其實是自己自負式的優越感。例如,在一個具體的職場環境中,一個人要求身邊所有的同事都給予自己全心全意的「愛」,但自己對他人卻充滿了虛假精英式的傲慢和偏見。例如,在這樣的人眼中,負笈歐美的留學生涯並非自我修養的提升、人文精神的完善與道德情操的淨化,反而成為了鄙夷他人、粗暴無禮的工具。因此,曾有中國內地學者將高學歷但缺乏人文情懷的人稱為「精緻的利己主義者」。這類人身上所具有的包括學歷的光環,在本質上已經成為了他們繼續生活、繼續打拚的負擔和壓力;這類人活在自己的情感邏輯中難以自拔,強烈的情感中心主義觀念令這類人自己最終成為了生活的邊緣人、多餘人。
另一類則是以施愛為名的情感控制型霸凌。這種情形往往出現在不同代際、長晚輩之間。劇中的百合真心愛自己的姨甥女,所以讓她自己選擇結婚的方式。這是真正的、付出式的無私大愛。但有些人則不然,在虛幻、想像的長晚輩或親情倫理關係的名義下,長一輩的人基於自己的需要,可以肆意干涉年少一代人的私人空間和生活,久而久之便會形成一種無形的情感控制和霸凌。在這種已經扭曲的情感關係下,晚輩的一切甚至私人情感與生活都應當服從和順應長輩的喜好和需要;長輩甚至不能夠允許任何人將晚輩內心情感的空間佔據或分享。這是一種極為畸形的獨佔式情感關係。然而在具體的人際關係中,虛假而顛倒的互動方式令人的自我個性和自由被徹底摧殘。這是一種非常錯誤的佔有心態,而非真正的愛。
上述兩類情感霸凌的本質乃是情感操控者自己內心缺乏安全感、自信心以及對愛的本質沒有認識。或許是因為長期缺乏對愛的體驗或是被愛的感受,這兩類情感霸凌者對外在充滿敵視、內心被無形的高牆高高築起,對他人缺乏基本的信任和尊重,也就製造了一個又一個自己或是身邊人在愛情、人生上的悲劇和挫敗。
面對這樣的情感霸凌者,逃避是重要而正確的選擇。逃避雖可恥但有用,因為生存下去很重要。《逃避雖可恥但有用》沒有迴避日益壓抑和科層化的社會對人性和自由的壓抑,但是在這為錢而生存的時代中,人性的美好和感動是不能被忽略的,也是不能被丟棄的。愛是無私的,對自己、對他人,無私的愛豐富了生活,也讓人生充滿了不可多得的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