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翼民
我曾夢遊過天下許多美景，足不能履、眼不能及，偏生由夢來實現了，而且每每十分的盡興。那年初夏與友人驅車去了江南名鎮南潯，信步來到了鎮上名園小蓮莊，當走到園外沿河的林蔭道上，我驚喜而脫口道：「這裡我來過，肯定來過，與夢中所遊的一處美景毫無二致。」友人笑我癡情，我則說對美好的風景懷上這樣的癡情才美呢。或者說，正因為平時對南潯和小蓮莊一直懷着美好的憧憬，夢才不邀自至，我才因夢而對小蓮莊先遊為快了。
記得上世紀六十年代初，跑採購的叔叔就跟我說起了南潯的富庶和小蓮莊的美麗了，他說，南潯是一個縮小了的蘇州城，水鄉市肆繁盛、名宅大院深深，還有小蓮莊這樣的園林，蘇州的諸多因素都全了。當時家鄉蘇州城的供應也已十分匱乏，叔叔居然從南潯帶來了魚蝦和蓮子藕粉，他說，這蓮子藕粉即是小蓮莊的出產。這麼說來，我很早就品嚐着了小蓮莊的清芬了。
南潯之富在民間有「四象八駱駝，六十四隻胖豬玀」之喻，也就是說，有四家豪富，八家富豪和六十四個富庶之家。小蓮莊是晚清南潯「四象」之首、清末光祿大夫劉墉的私家花園及家廟所在。這小蓮莊真是名不虛傳、宛若夢幻般的美麗啊！其美韻即在於蓮，一個面積逾十畝的好大好大的蓮池，園林建築皆依此蓮池參差而建。我們去的時候，正逢蓮葉接天碧、荷花映日紅的夏季，整座園林美艷無比，步步是景，處處入畫，並且清香撲鼻，沁人心脾。好客的莊主請我們登上了最佳賞荷處的一座西式堂樓「東昇閣」，這座西洋式的樓房是小姐登臨玩賞之所，故俗稱「小姐樓」。室內用雕花圓柱裝飾，壁爐取暖，窗的外層用百葉窗遮光，為法式建築風格，具有濃郁的異國情調。這堂樓突入荷池，都是落地的玻璃窗，開窗臨荷，人是浮在了一片碧綠和點點粉紅中間了。這堂樓是舊時女眷休憩賞荷之處，園主真會玩賞，將女人與蓮荷密切聯繫在一起，女人得以親近了蓮荷，以賞自然界的蓮荷為賞心樂事；男人得以因女人共蓮荷在一起而觀賞到了更和諧柔美的風景，豈不更賞心樂事？女人似荷，還是荷如女人？總之，女人與荷花在男人眼裡已化為一體了。
小蓮莊劉姓的主人不愧是個「愛荷華」人，其在杭州西湖所築的劉莊也是個賞荷勝地，天下聞名。劉莊是西湖第一名園，長期以來不對外開放。劉莊的荷我沒有領略過，在到小蓮莊之前，我去過的最好賞荷勝地應是家鄉的拙政園。我的老家就與拙政園為鄰，年年夏天我都會進此名園，在遠香堂邊對面的荷風四面亭盤桓良久，一面欣賞着亭子的抱柱聯「四壁荷花三面柳，半潭秋水一房山」，一面吮吸着荷花的陣陣清芬，這可是一片成了氣候的荷花啊！蓮葉田田而如舞動的翠裙，荷花盈盈而如美人的笑靨。現在臨了小蓮莊的荷池，我頓覺拙政園的荷池太小家子氣了，而且還帶有幾分驕氣和嬌氣，它周圍的建築如遠香堂、見山樓、小滄浪、香洲者畢竟過於精緻和匠氣了，遂使其間的荷池也精緻匠氣。
竊以為蓮荷雖美，仍只能是不施脂粉、天然去雕飾的村姑，村姑宜居於鄉村田園，而小蓮莊雖然也是座園林，甚至還是中西合璧的園林，但這些建築都藏而不露，一併兒遜讓給了那片碩大的荷池，讓這片荷池獨領了風騷。設計此園的人真是深諳了園藝之道的，你在小蓮莊的哪個角度面對的都是這一大片蓮荷，不僅在園中，就是在園外，你沿着園子外的小道散步，透過竹籬也能時隱時現地欣賞到那片蓮荷。因此小蓮莊的蓮就顯得更親切近人了。